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再轉大巴回了老家。
長途跋涉到家之後,我媽見我的第一句話沒有問我累不累,也沒有問我吃沒吃飯,而是:「你給你弟的孩子買的啥?」
「我啥也沒買。」我賭氣地說道。
「你啥也沒買的話,你給錢吧。」說完她立馬轉身又回到了嬰兒床邊,開心地哄著她的小外孫。
回老家後,我和弟弟同樣在省會工作。
過完年我們倆一起回省會,爸媽給我們送到家門口。
爸媽把弟弟的車後備箱塞得滿滿當當,除了家裡腌制的鹹菜,還有到處都可以買到的牛奶、酸奶,鍋碗瓢盆、毛巾。從吃的到用的,一應俱全。
給弟弟裝完東西,我媽回頭問了我一句:「你要不要帶個西瓜走?」
當時的我既感到無語又覺得好笑,沒有回話。
最後我媽也沒給我那個西瓜,我還是空著手走的。
要出發了,我和弟弟坐在車裡,我媽向坐在副駕駛的弟弟交代道:「你下了南站之後,那邊有個高速路口,把你姐放在那邊就行。」
原來我也不配讓弟弟送我到家,而是需要中途下車自己回家。
我爸也同樣沒有讓弟弟送我回家的想法,但他還是稍顯關切地問道:「你在那邊好打車嗎?」
「打車有啥不好打的?現在網約車不是隨時可以叫。快走吧,路上小心啊。」
不知道後面這句話是我媽對我倆說的,還是對我弟說的。
其實我媽並不吝嗇給我東西,但她的給予都是有條件的,需要我上趕著笑臉相迎。說著難聽點,需要求著她。
但我就是這麼個頑固的性子,不想向他們低頭。
到了十月份,家中院子裡的山楂樹結了果子。爸媽帶著一籮筐到弟弟家,順便叫我到弟弟家也取點。
一家人吃完飯後去了商場,爸媽帶著我,還有弟弟和弟妹去看車。
「你有啥想法嗎?」我媽問我。
「我沒想法,不敢想,也買不起。」我回答道。
「你帶點錢,帶孩子們在外面玩那些小火車什麼的吧。」
就這樣,我媽把我支了出去。然後繼續帶著弟弟和弟妹看車,最後弟妹也選到了滿意的車。
再後來,我就逃離了這個家,出國留學了。
4
疫情那年,我研究生畢業回國。在高價購入機票且在中轉地隔離了 14 天,又在市裡的留觀所待了 7 天后,我終於回到了老家。
回家的那天,對於三年沒見的二女兒,家裡迎接我的不是熱騰騰的飯菜,而是一間偏院的小屋。
從車上下來之後,從後備箱取完行李。就看到我媽一人戴著口罩,手持消毒液。
由於戴著口罩看不清表情,我無法知道口罩之下到底是厭惡還是防備。總之,應該不是關心吧。
我心想,有必要嗎?要麼怕傳染的話還叫我回來幹什麼?說什麼一家人要整整齊齊的,你在外面一個人,爸媽多擔心啊。
接到這個電話時,我心裡還十分欣喜,原來這個家還是需要我的。
但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不會無中生有的。父母對孩子的關愛也是一樣,一開始就沒有的話,之後也不會有。
只見媽媽往我身上噴酒精。噴完之後,第一句話就是淡淡的兩個字:「伸手。」
第二句話:「你怎麼胖成這樣了?」
擔心我把病毒傳染給家人,我媽在家隔壁收拾出了一間屋子讓我一個人住,甚至不讓我回自己家的洗手間洗澡。
心如死灰的我如行屍走肉般地跟著我媽進了旁邊的小屋。當時的我的心情可以用「心如止水」來形容,就像自己不是當局者,而是旁觀者。
「本來這個你的屋子是要貼封條的,你爸和辦事處說了之後才沒有被貼。但你沒什麼要事兒的話,也不要出門了。你應該也不會有什麼要緊事兒的吧。」我媽囑咐道,說著就出去把門關上了。
進到小屋的那一刻,我掃視了一下屋子裡情況。
屋子收拾得很敷衍,地板上有帶著泥土的腳印。桌子上鋪了一層灰,我自己拿濕巾擦了兩遍才擦乾淨。
從回國的第一趟飛機落地開始,他們就知道我回來了。21 天時間,難道不夠把房子收拾著乾淨嗎?
桌子上放了一個電磁爐,上面是一個鍋。打開鍋,裡面是一層層厚厚的鐵鏽。可能是我媽擔心我缺鐵吧。
屋子角落還有一箱礦泉水和一個紅色紙板箱,上面寫著 5 個大字:「紅燒牛肉麵」。
第二天,我媽給我帶了生雞蛋和黃瓜:「不然你就吃這些減減肥吧。」
之後的幾天,我媽中午做好飯後都會給我盛一碗飯菜送到屋子給我,早飯喝牛奶,晚上讓我不要吃飯。
送飯時,我媽就從樓下「噠噠」地下來,敲了敲門後,我開了一點縫隙後把飯接過來。除此之外,我媽沒有再說一句話。
但最難忍受的是,屋子裡沒有衛生間。
我家是一個類似四合院的小院子,院子的一樓出租給了其他商戶,院子的衛生間只能供這些商戶使用,目前不屬於我們家。於是我媽讓我去隔壁樓的衛生間。
至於我爸,我在家隔離完最後一天才見上面,他像陌生人般打了個招呼:「「回來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關切的話語,也沒有問過這幾天我在小屋裡是否適應,好像我是今天才到家的。
如果當初我沒有聽姥姥和大姨的話,回到家後沒有乖乖地主動承擔家務,沒有一味地讓著姐姐弟弟,而是像個普通小孩一樣在家裡生活,正常地表達自己的需求,會不會就不是現在的局面了?
但下一秒,理智還是澆醒了我。如果重新回到過去,估計還是一樣的局面,不要再對這個家抱有任何幻想了。
可以正常出門後,我恨不得立馬離開家裡,收拾完行李就開始找車。從家裡到省會的網約車要價 600 塊,但我還是毫不猶豫地付了錢上車。
這是我第三次離開家。
4
由於大學同學和朋友大多都在省會,我暫時地留在了省會。和大學時關係最好的舍友一起合租了一套兩室一廳,還有一隻在國外留學時領養的泰迪,我給他取名叫 Happy。
雖然已經有了研究生學歷,但由於年齡偏大以及身材問題,且工作經驗不足,我花了很久時間,投了幾十份簡歷,面試了十幾家工作,才找到了一份薪資極其普通且單休的工作。
但這並沒有磨滅我的希望,反而這是希望的火苗,我會往裡不斷地添柴,讓這火苗越來越壯大。
我要成為我們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而不是靠父母安排工作,買房買車。我要比他們所有人都過得更好。
我給自己定的第一個目標是,給還在農村生活的大姨買一套縣城的房子。
在省會正式地工作的第一年,我沒有再主動地聯繫過家裡。當然,家裡也沒有聯繫過我。
在這一年,我努力地工作,積累經驗,爭取機會學習各種能接觸到的知識,想著為下一步的跳槽做打算。我努力地減肥,不想再因為身材而失去工作機會。
工作之餘,周末有時間就和朋友一起買菜、做飯,吃完飯出門溜我的小狗開心。
國外留學時認識的朋友也回到國內工作,年紀比我小几歲,我一直都叫她妹妹。我們倆無話不談,經常煲電話粥,互相吐槽各自的生活。
妹妹總覺得她自己比這個大她幾歲的姐姐還成熟。當然我不這麼認為。
她說我人太好,容易被人欺負。說我是她見過說話最溫柔的人,也沒有見過我生氣的樣子,就算是我真的生氣了,由平時於性格太好,語氣太溫柔,別人也不會注意到我已經是生氣的狀態了。還說看我這副樣子,總覺得她自己要保護好我,做我的後盾才行。
我們一起去逛街,一起打卡網紅店,一起吃好吃的,一起去旅遊。我和親姐姐沒一起做的事,和她一起完成了。
妹妹聽了我跟我姐那些事,說:「感覺我更像你妹妹。」
我回答:「你不就是我妹妹嗎?」
原生家庭沒有給我的東西,我可以自己去獲取。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家人,但我可以選擇如親姐妹般的朋友。
工作了大半年後,大姨突然生病住院了。
公司無法長時間請假。我只好先辭去工作去醫院照顧大姨。
在醫院的這段時間,我天天跑上跑下找醫生,交費,打水,送飯,帶著大姨做檢查。晚上就睡在病房裡,在大姨病床和牆之間鋪了個小褥子睡覺。
唯一不適應的就是,有些膽小的我晚上乘坐醫院電梯時總是感覺怵怵的,所以有時候坐電梯需要打電話給朋友聊天壯膽。
可能是這些年不是很經常見面的緣故,大姨一直很客套,有什麼需求也不直說,不好意思指使我幫忙。
我只好跟大姨囑咐道:「有什麼事要主動地跟我說。我會出去掙很多很多錢,哪裡不舒服了就及時地告訴我,我可以帶你去看病。要是我工作忙走不開,就轉帳讓哥哥們帶你去看。再不濟也能花錢給你請護工。」
病房裡的其他大媽誇我懂事,比親生女兒還好。但在我心裡,我是大姨養大的,大姨就是我媽。
老實說,照顧病人很累。但這段時間跑上跑下,我瘦了一圈。但我沒有覺得痛苦,這一個月,既照顧了大姨,又能減肥。
甚至還有八卦聽。無聊時就聽聽隔壁床的大媽的兒媳婦兒悄悄地給孫子支招纏著爺爺給買東西,女兒和兒媳表面上互相體諒讓對方早點回家,暗地裡卻較勁兒地看誰先走。
自從我開始在醫院照顧大姨之後,之前在我面前都是自稱「我」的媽媽,跟別人介紹我時都只是用「她」這個稱呼的媽媽,開始在我面前自稱「媽媽」,跟別人提起我時就用「我家那妮兒」這個詞。
我不由得想起當初家裡養過的一隻貓。一次我從客廳經過去二樓上洗手間,爸媽當時正在客廳里看電視。我從樓梯口不小心被突然從樓上下來的貓絆倒,「啪」的一聲摔倒在地。
我媽聽到動靜之後,第一個舉動不是把我扶起來,而是抱起她的貓說:「沒事吧?」
所以之後比起貓,我更喜歡狗。可能就是這件事導致的吧。
把貓看得比我還重要的媽媽,真的會真心地把我當作自己的妮兒嗎?
在病房裡,我媽當著大姨的面,對著姥姥訴:「人生活得再苦再累,也不能把自己孩子送給別人養。」
打完熱水回來的我剛好在門外聽到了這句話,我看著大姨尷尬的表情,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我故意用力地放下熱水壺,「砰」的一聲把我媽嚇了一跳:「你苦嗎?你累嗎?你們在城裡過著好日子的時候,可是我大姨辛苦地把我帶大的。孩子小的時候需要人照顧時就不想要,等到孩子能長大了可以照顧人了就爭著搶著要了嗎?」
「你這孩子!怎麼跟媽媽說話的?我當時要帶你們三個小孩的話,能不辛苦,能不累嗎?」對著我說完之後,我媽轉頭又向姥姥陰陽道,「這孩子就是心眼多,不像她姐那麼單純、聽話。」
我聽著氣不打一處來,哪有媽媽這麼詆毀親生女兒的?「是是是,就你大女兒最單純、最聽話,讓她幹啥就幹啥。她學教育,當老師,結婚,哪個不是你安排的?只有願意當傀儡的人才配當你的女兒。」
「媽,你看看她,沒大沒小的,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
「好了!別吵了,你就消停點吧。兩個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不能把一碗水端平了嗎?小雨這麼懂事一孩子,成天被你貶低,那孩子能好受嗎?」姥姥終於發話,三個孩子,姥姥一向比較偏向我。從小她就說,她就是要把我從爸媽那兒沒獲得的那份關心給補上。
「我也要睡了,你們都先回去吧!」大姨把姥姥和媽媽勸走之後,我看到轉身躺著的大姨偷偷地抹了下眼淚。
大姨病好出院後,沒多久就到了過年的時候。
我媽打了個電話讓我回家過年,我拒絕了。
妹妹也讓我跟她回家過年,我怕過年妹妹家走親戚我一個外人在場不方便,藉口說下次再去。
妹妹繼續堅持:「你都還沒來過我家呢。」
我提到:「我之前去過我兩個舍友的家,她們的媽媽都超級熱情,還幫我縫扣子。」
「你來我家,我媽對你也熱情,讓我媽給你煲補身體的湯。」
「你來我家,我媽就不會對你熱情。不對,我媽是不會對和我有關係的人熱情的。我下次再去你家,不然開心沒人照顧。」
那年我獨自一人在省會的出租屋過年,不過還好,我有我的小狗開心地陪著我。
年後我開始重新找工作。經過這一年的運動和控制食量,雖然沒有到瘦的地步,但也算是減到了偏正常的體重。
這次我沒有繼續留在省會,而是帶著我的小狗開心地去了一線城市,找到了一份之前三倍工資還有雙休的工作。
除了正式工作,我還靠著之前在國外學的小語種偶爾接一些翻譯作為兼職,還接了小語種課程輔導,周末花幾個小時給人遠程上課。
所幸,老家縣城的房子價格不貴。工作兩年後,加上之前在國外打工時攢下的錢,我終於攢齊了首付,給大姨在縣城買了一套較小的小兩居。雖說不大,但也足以夠兩個老人居住了。
解決了大姨家的房子問題,接下來該考慮自己了。
下一個目標是,有一家自己的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