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
「這件不錯,很適合你,清清。」
林疏影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
我看了看秀場上走過的模特,一身潔白長裙,輕紗朦朧。
有點像婚紗。
再過幾個月便是我的生日宴,不出意外,我的男伴自然是林疏影。
如果我穿著這條裙子,挽著他走進會場……
太尷尬了。
若是我們之間沒有另一層關係,我反而還能自若地穿著這件和婚紗一樣的裙子,和林疏影一同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若是我們之間只有一層關係,或許有一天,我會穿著真正的婚紗,和林疏影一同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可現在,哪一種可能都不存在了。
我下意識地拒絕:「不要!」
林疏影觀察了一會兒我的神色。
他似乎微微地嘆了口氣。
「好吧……紅色呢,你喜歡嗎?」
見我也搖頭,林疏影終於放棄,最後配合著我選中的禮服,訂下了對應的男裝。
不知為何,我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這樣也好,我安慰自己。
最初的願望都實現了,我仍然留在林家。
我依舊有家,有親人。
我不是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這樣就夠了……吧?
但現實地給我潑了一頭無情的冷水。
15
「清清今天真漂亮。」
「謝謝舒姨。」
我挽著林疏影,笑眯眯地和諸多前來參加我生日宴的客人們打招呼。
別墅門口,車隊排成長龍。
宴會廳內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香檳塔中的酒液芬芳晶瑩,城堡狀的蛋糕精緻可人。
這才是林氏千金理應擁有的生日宴會。
一切都十分完美。
時間差不多了,我正準備走上台,說些致辭。
忽然,本該播放我的視頻的大螢幕上,突然出現了一紙文字。
——是一張基因檢測報告。
準確地說,是一張證明我和林疏影毫無血緣關係的報告。
落在我眼中,字字句句,觸目驚心。
可是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看清螢幕的那一瞬間,我如墜冰窟,渾身無法動彈。
賓客們也已經注意到了螢幕,漸漸地騷動起來。
「怎麼回事,難道兄妹倆有人不是林家親生的?」
「林疏影能繼承林家,肯定沒有錯。」
「那就是妹妹了?我早覺得林清清和林家人長得完全不像……」
「哪來的野雞裝鳳凰?笑死人了。」
「還專門辦這麼大的生日宴,專門給人看笑話吧!」
質疑愈演愈烈。
我無法阻止耳邊傳入越來越多的嘈雜聲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手中的酒杯顫抖,幾乎將酒液灑出。
突然,有人握住我的手,替我穩住了即將掉落的杯子。
林疏影對我笑了笑,聲音溫和。
「清清,別怕。」
他穩穩地扶住我的後背:「我在。」
一陣尖銳刺耳的話筒噪音陡然響起。
我捂住耳朵,狠狠地皺眉,看向台上。
卻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正站在上面。
「……王奎?」
【渣男來報仇的吧,哥把王家徹底地搞垮了!】
【活該,渣男居然敢去糾纏清清,林哥不得把王家的蚯蚓都挖出來豎著劈開,雞蛋都搖散黃。】
【天涼王破!】
【怎麼辦?老婆好慘,嗚嗚,我的老婆。】
我幾乎沒能認出台上拿著話筒的人。
昔日滿身高定的王家公子,現在鬍子拉碴、頭髮泛油。
王奎指著螢幕舉起話筒,眼神中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
「今天!大家相聚在這裡!就是為了慶祝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冒牌貨的生日宴!
「林清清!她根本不是林家的親生女兒,不是林疏影的親妹妹!」
越過人群,我仍能感覺到王奎視線中的刻骨仇恨。
王奎望向我,目光陰狠。
「她就是一個——貪慕虛榮、惡毒張揚的,賤人!!」
「讓我祝這位曾經的林氏小公主、我曾經的未婚妻,從今天起,跌進泥里,發爛!發臭!」
一語落下,滿座皆驚。
霎時間,紛雜的議論將我淹沒。
我頭腦一片空白,身體顫抖。
唯有緊緊地握住林疏影的手,才勉強站穩。
千千萬萬冰冷尖銳的視線中,僅有掌心裡的一點溫度,溫暖著我。
「看來咱們的冒牌貨嚇得說不出話了。」
王奎不懷好意地笑了。
「既然『林小姐』不說,那請林先生來說兩句吧。
「堂堂林家,連孩子是不是自己家的都不清楚嗎?真可笑啊,哈哈哈哈哈!」
林疏影緘默而立,抿唇不語。
等到王奎笑完,林疏影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林清清不是林家的親生女兒。」
林疏影放開了我的手。
他臉上的笑意不見了。
一瞬間,我的心陡然沉到谷底,渾身發冷。
「哥……」
慌亂中,我想伸手拉住林疏影,如溺水的人想要抓住唯一的稻草。
但林疏影已經上前兩步,大聲地宣告。
「她的確不姓林,也不是我的親妹妹。
「所以,我也正好有一件事想要公開。」
萬眾矚目之下,林疏影轉向我,慢慢地彎下膝蓋。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一面不可置信,一面卻無法阻止心頭狂跳。
他掏出一隻絲絨小盒,朝著我打開。
一束燈光聚焦其上。
流光溢彩,耀眼奪目。
——那是一枚鑽戒。
頓時,我的眼中再無別的色彩。
林疏影鄭重地凝望著我。
「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我永遠是你的家人。」
宴會廳的燈光下,他的雙眸比手中的鑽石還要璀璨。
「清清,嫁給我。」
【(捂胸口)純愛戰士應聲倒地!】
【嗚嗚嗚,哥真的我哭死……】
【我宣布,我可以把我的老婆讓給林哥一分鐘!】
【樓上是沒有自己的老婆嗎?為什麼要把我的老婆叫老婆!(生氣)】
眼前的彈幕還在不斷地飄過。
耳邊似乎傳來很多人的嘈雜聲音。
有人在笑著起鬨。
有人在憤怒大喊。
但我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聽到。
淚水氤氳了視線。
心跳掩蓋了喧囂。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衝上去抱住林疏影,幾乎將他撞倒。
「願意……」
我一邊哭,一邊開口。
「我願意。」我說。
16
我的戶口從林家移了出來。
婚事也正式地提上了日程。
這天,我正在試婚紗,忽然有人敲門。
我以為是約好的設計師來了,沒去看:「門沒關,進來就行。」
然後繼續和長長的鑽石耳墜做艱苦鬥爭。
「正好,你來幫我把頭髮挽一下,我看看效果。」
一雙白皙的手滑過我的脖頸,輕柔地攏起長發。
我這才意識到不對,一抬頭,鏡中映出白菁的臉。
她正站在我身後,沉醉地望著我身著婚紗的模樣,滿眼驚嘆。
「很美……學姐。」
白菁說著,忽然伸手捂了一下嘴。
「哎呀,叫錯了。
她對我笑了笑:「林家已經認回了我,所以,我好像該叫一聲……嫂子?」
【嫂子開門,我是我哥。】
【嫂子,我哥到底哪裡比我好?】
【哈哈哈哈,真千金怎麼永遠在挖牆腳?】
【我給真千金送個口號:只要鋤頭好,沒有牆腳挖不倒。】
我對白菁的感觀有些複雜。
她是林家真正的女兒,我卻鳩占鵲巢,代替她享受了二十餘年富貴生活。
「那……我該喊你一聲妹妹?「
我有些侷促:「對不起,我是說……以前……」
一根手指抵在我唇上,阻止了我的話。
白菁微微地一笑,神色瞭然。
「嫂子不用這麼說,我不在意的。」
我忽然發現,她的笑容很像林疏影。
「要是嫂子真的想道歉……不如讓我來幫你穿婚紗?」
我剛想點頭,就見彈幕「唰唰」地飛過。
【老婆太好騙了哈哈哈哈,真千金早就知道自己是林家人,壓根不想回林家。】
【笑死,要不是為了挖牆腳,真千金才不會回家跟哥兩看兩相厭。】
【虛假的兄妹:親親抱抱;真實的兄妹:死對頭。】
我:……
我正準備拒絕,門又開了。
林疏影走了進來,對白菁溫和地一笑。
「妹妹,你怎麼還在偷懶?我幫你準備好了留學的事,機票也訂好了,下周就走。」
什麼留學?
我迷惑地看了看白菁,她臉色陰沉,看起來似乎也不知道。
林疏影無視了白菁的神色,環住我的腰,將我從白菁身旁拉開。
他打開門,伸手示意白菁出去。
「妹妹還有很多行李要收拾,我來幫清清就好,不打擾你了。」
僵持片刻後,白菁僵著臉摔門而出。
我狐疑地問林疏影:「我怎麼沒聽說她要出國留學。」
林疏影一面將白菁為我挽的頭髮散開,一面笑了笑。
「現在國內考試競爭激烈,出國讀書也是為她好。」
「你送她去哪兒了?」
「德國,讓她讀完博再回來。」
【奪筍哪哥,砂仁不過頭點地……】
【在德國留學的兩年是我四年人生中最漫長的八年。】
【沒辣麼恐怖,讀個二三十年就畢業了,很快的。】
【謝謝,我這輩子都不想跟哥做情敵了!】
看著彈幕,我陷入沉默。
算、算了……總之只是讀久一點,並沒有什麼危險的樣子。
仔細想來,白菁走了也好。
我不可能回應她的感情。
或許等她見過更廣闊的世界,再回來時,也就能放下過去了。
林疏影站在鏡前,從身後抱住我,手指沿著婚紗撫摸。
「清清,婚禮請帖已經做好了。
「我給你買了一座海島做新婚禮物,等下月,我們就去那裡度蜜月,好不好?」
【嗚嗚,我的老婆怎麼就要結婚了,太快了!】
【話說你們不覺得生日宴很有問題嗎?渣男是怎麼跑上台的,保安都死了嗎】
【我去,不會是林哥故意的吧??】
【細思極恐!!!】
【哥最近太純愛了,我都快忘記他是個病嬌了……】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以哥的性格,他真的能幹出這種事。(目移)】
我看著鏡中眉目清秀的男人。
他笑容溫和地凝望著我,目光迷醉。
是否是騙局,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知道——
現在的每一天,我都比昨天更愛他。
我握住林疏影的手,十指相扣。
轉頭輕吻他的唇角。
「好。」
林疏影番外
林疏影很早就懷疑,林清清不是自己的親妹妹。
原因無他——林清清實在太笨了。
在樓上的書房裡,他無數次透過窗戶看見林清清——
林清清氣勢洶洶地去捉湖裡的天鵝,拔毛做毽子。
林清清尖叫著,被氣勢洶洶的天鵝追得滿花園亂跑。
林清清頂著臉上被啄出的紅痕,氣勢洶洶地帶著園丁的孩子去捉天鵝。
……然後兩個小不點一起被氣勢洶洶的天鵝追得滿花園亂跑。
循環往復。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絕如縷。
想搗亂拔掉園裡的玫瑰花,結果被花莖上的刺扎得大哭。
想搬走別人要坐的凳子,反被凳子砸腫了腳背。
……
對此,林疏影連嘆氣都嘆不出來。
他很不理解。
倘若換成他,這些事都十分好解決。
想要拔天鵝毛,只要先宰了它。
想要除掉玫瑰花,只要一把火。
想要讓人在坐下時摔倒,只要提前悄悄地鋸掉椅子腿。
可是,為什麼林清清做不到?
年輕的林疏影還沒有學會用笑容掩飾自己的內心。
少年皺著眉去問了自己的妹妹。
剛剛被天鵝啄哭的林清清眼淚汪汪,聽完哥哥的話,似乎吃了一驚般,瞪大眼睛看著面不改色地說出冷酷話語的漂亮哥哥。
「可、可是……」
她結結巴巴,似乎被林疏影的話嚇到了:「我只是想拔幾根毛,不是想殺它呀……」
不僅笨,還天真。
看著一臉驚訝的妹妹,林疏影閉上了嘴。
他對林清清的印象又多了一個。
林清清……和他一點都不像。
跟林家人一點都不像。
只要有了懷疑,之後的一切查證便都再自然不過。
林疏影很快地找到了當年事情的真相,林家家大業大,敵人也多,總有些人會用些下作手段,防不勝防。
他也尋到了真正的林家千金。
他真正的妹妹。
在孤兒院裡,林疏影看見那個女孩的第一眼,就明白。
——這才是自己的妹妹。
除了相仿的相貌,最重要的,是眼神中隱藏的,無比相似的東西。
一樣的冷漠,一樣的自私,一樣的無情。
和家裡那個連做壞事都做不好的「妹妹」是天壤之別。
林疏影突然興味索然。
他忽然不想把兩個人換回來了。
比起相像到令他厭惡的親人,他發現,自己更願意和家裡的那個笨蛋「妹妹」相處。
他俯下身,看著這個和他血脈相連的人。
「你可以回林家,但之後你能拿到什麼,就看你的本事了。」
「或者……」林疏影對她笑了笑,「我也可以給你一筆錢,你有什麼需要,也可以一併告訴我。」
聰明的林家人總是會審時度勢。
畢竟,林疏影根本沒有掩藏自己的厭惡。
他知道妹妹會怎麼選擇。
白菁番外
白菁很早就聽說,林家有一個備受寵愛的女兒。
那個代替了她的位置的,假千金。
對此,白菁只有嗤笑。
備受寵愛?林家那種地方,真的有愛嗎?
她見過自己那位親哥哥,林疏影。
笑容溫和,彬彬有禮。
眼中的惡意卻比她還要多。
和她一樣卑劣,一樣虛偽,一樣狡詐。
她的柔弱,林疏影的溫和,都像是狼身上披著的羊皮,只是用來攝取更多利益的偽裝。
難以想像,什麼樣的人才能跟她這位笑面虎哥哥整日相對,還能忍住不劃花他的臉。
那個假千金……真可憐。
白菁沒什麼歉意地想。
第一次見到林清清時,白菁正被同實驗室的一位學長堵住送情書和禮物。
她知道自己長得好看, 從小到大,總有無數男人如蒼蠅般追纏。
男人是愚蠢的生物,根本聽不懂拒絕的話語。
白菁已經很習慣了。
她熟練地擺出羞澀又怯懦的表情, 微微地紅著臉收下情書, 才得以離開。
然後走到轉角,把被迫收下的東西丟進垃圾桶。
轉頭卻看見有人站在樓梯上,將她的行為盡收眼底。
是……剛剛同在實驗室的學姐?
這下有點麻煩了, 白菁暗暗地擰眉。
她掐了掐手心,頓時眼眶泛紅。
「學、學姐,你聽我說……」
誰知,那位學姐氣勢十足地打斷了她的話:「不用解釋了!」
認定她是壞人了嗎?
……其實也沒錯, 她的確算不上什麼好人。
白菁心裡地盤算著,面上神色卻越發柔弱無助。
正當她思考要怎樣遮掩,學姐叉著腰開口, 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
「你也太體貼了,還躲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偷偷地丟掉,要是我碰上這種煩人的東西,我直接當面一巴掌,把他扇回老家!」
白菁:……?
怎麼回事, 這位學姐怎麼比她還像惡毒女配。
「你是不是不會扇巴掌啊?」
那位學姐上下打量了一陣白菁柔柔弱弱的模樣, 好似恍然大悟:「我教你啊!
「我跟你說, 扇巴掌也是一門學問, 不能用手指打, 不僅對方不痛, 自己的手還容易痛, 著力點要放在手掌側面……」
學姐當即拉住她, 眉飛色舞地開始講述扇巴掌的一百個注意事項。
其間還當場比比劃劃,手舞足蹈。
白菁:……
確認了, 只是個笨蛋。
不過也好,總之,她的小危機解除了。
等到這場奇怪的單方面教學終於告一段落。
兩人分開之前,白菁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了對方。
「你不覺得……我很虛偽嗎?」
用假象欺騙他人, 用偽裝換取便利。
連她自己都討厭自己。
之前一直滔滔不絕的學姐好像愣了一下, 似乎完全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學姐吃驚地看著她:「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吧,大家都是人, 人就是會有缺點的嘛。」
說著,學姐指了指自己,「撲哧」一笑。
「比如我, 我就一直特別任性,想做什麼做什麼,小時候天天把我家養的天鵝追得到處跑。
「但是, 我從來也不會因此就覺得自己是不值得被愛的壞孩子。
「我覺得我超棒的!誰不愛我, 一定是對方沒品!」
學姐拍了拍她的肩,笑容燦爛:「多愛自己一點吧。」
白菁望著對方離開的背景,久久地站在原地。
半晌,摸了摸被她觸碰過的肩膀。
是溫暖的。
那樣的熱烈直白, 張揚恣意。
那是和生長在陰暗角落的她截然不同的美麗。
真美啊,美到令她目眩神迷。
令她一眼便無法移開目光。
要是這樣的美麗能一直為她綻放,一直照耀著她……
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