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聽這個?」
他把右手舉起來,指了指手背的疤。
我點點頭。
顧淮清有點得逞地笑了:「把今天的內容消化了,給你講。」
我:……
真有你的啊……
沒辦法,為了聽那個故事,我逼著自己不睡覺,好不容易把所有東西背過,我眼睛都亮了,打算讓他跟我講故事的時候。
鬧鐘響了。
兩個半小時為什麼這麼快?!
或許我的表情過於呆,他這次都沒有克制住笑了出聲:「許同學,看來你下次得背快點了。」
我想用眼神刀他,但我不敢。
於是,為了他的故事,我每次上課,都馬不停蹄地背,但是特別巧,每次背完都剛好下課。
我背得越快,他講得就越多,我永遠背的時間剛剛好。
每次問他,他就會耍賴,露出那股子不經意的惡作劇的小情緒,生動極了。
我合理懷疑他在 CPU 我背書。
但我又捨不得苛責他,甚至每天開始期待補課的到來。
(6)
如今我跟顧淮清足夠熟悉,摸清了他的脾氣,再也不會像之前那樣站在他門口不敢進去,可是當我這次按響門鈴時,他沒有開。
我看了看時間,到點了啊。
試探了門鈴好幾次之後,我開始著急。
我總覺得顧淮清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隨時都會破碎。
外面的風一直吹,我凍得哆嗦,但還是不停地敲著門,腦子裡想的是他發生的各種意外。
直到冷風把我手都凍僵了,我才後知後覺地去給他打電話,結果發現沒人接聽。
我急得不行,打算給我爸打電話的時候,手指凍得不聽使喚,手機沒拿穩就掉了下去。
他家又是個獨院的結構,手機順著樓梯開始滑下去,等我撿起來的時候,已經徹底開不了機了。
好巧不巧,或許凍得太久了,這時候鼻炎又開始犯。
我噴嚏打得眼睛都睜不開,還要一邊去敲門,一邊嘗試手機開機。
再去擤鼻涕的時候,發現口袋沒紙了。
艹!
我踢了一腳牆,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沒有手機沒有人沒有紙,我只能頂著風在四周找一些小店,看看能不能借到手機,但是這地方實在太偏僻了,地鐵站都離它好遠。
找了一圈,發現什麼人影都沒有,又回到了他家門前。
我把自己縮在一個角落,企圖讓自己暖和一點,還不忘安慰自己他肯定沒事,或許只是把補課忘了而已。
不知道蹲了多久,我都覺得自己要失去知覺了,門終於開了,暖調的燈光從門縫照到我身上。
「楠楠?」
有人焦急地在喊我,我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終於確定就是顧淮清。
看著他穿著熟悉的家居服站在我面前,我眼眶突然就紅了。
沒有多想,我跪在地上一把摟住他,終於忍不住哭道:「你嚇死我了,你真的嚇死我了。
「好可怕啊,我以為你出事了。」
……
今天的倒霉事一股子湧上心頭,化為委屈的情緒,在顧淮清身上洶湧地宣洩著。
我沒什麼邏輯地一直重複:「你沒事就好。」
他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回抱住我,跟我一起蹲在寒冷的室外,任由我發泄。
等我哭累了,他也不嫌髒,用自己的衣服把我眼淚都擦掉,眼裡都是我看不懂的痛苦與心疼。
「對不起,楠楠我……」
我本來都不哭了,他一說話,我又想哭,於是打斷他的話茬,抽泣說著:「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你可以忘記我,忘記今天補課的時間。
「只要你沒事,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在我說完之後,顧淮清解釋的話語被咽了下去,徹底沉默起來,深沉的眸子看了我許久,然後一把將我拉進懷裡。
(7)
我進房間好長一段時間,還在發抖,其實我想克制的,但奈何生理反應就是如此,我不停地打冷戰。
顧淮清把暖風推到最大,但我還是冷。
他十分抱歉地給我又倒了杯熱水,我卻搶先跟他開玩笑:「你看,我的手終於比你冷了。」
他一愣,苦笑起來,再次抬頭已經是非常認真了:「今天的事情,我的錯。」
我有些手足無措,無所謂地解釋:「沒事啊沒事,是我願意等的。」
顧淮清卻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助聽器,打斷我的安慰:「它壞了。」
這一句話,我們都懂了。
他的助聽器壞了,他這個人忙起來又經常不看時間,鬧鐘和我的敲門聲以及電話鈴聲,都被這個壞掉的助聽器隔絕在門外。
「下次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你可以直接走。」
「下次我還是會等的。」
他皺了皺眉,我趕緊說下去:「我一定要確保你沒事,才會離開。」
然後我們又是久久的對視和沉默。
直到我開始打噴嚏,他才回過神,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別是感冒了吧?」
我們湊得無比近,我咽了咽口水,不自然地瞥開眼神,結巴地說著:「你,你還是醫生呢,這麼明顯的鼻炎都看不出來。」
他無奈地低頭偷笑,被我精準地捕捉到。
鬼使神差的,我突然問:「聽不見的時候,會害怕嗎?」
問完之後我就後悔了,因為我和他認識才一個多月,這種事情,不該是我問的。
顧淮清坐在地上,靠著沙發仰頭望我,思索了很久才回答:「怕的。」
這下換我震驚了,我以為他在我這麼個小屁孩面前,至少會說不怕之類的。
「這麼不可思議嗎?人對於未知,總是有恐懼的。」
他誠實得讓我接不住話,只能點頭。
「你不是一直想聽故事嗎?」
我再次點頭。
他站起來,再去給我接了杯水:「今天我罷工了,給你講故事吧。」
(8)
顧淮清的故事,其實我猜得到。
無非是國際救援留下的傷,只是我沒想救援過程會那麼令人膽戰心驚。
「所以如果你的聽力沒有問題,還是會繼續參加救援活動嗎?」
顧淮清點頭,眼神里燃燒著炙熱的光:「會的,以我之力,救助更多的生命,這是我作為醫生的價值。」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想到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支撐不了他的理想,我就不由得難過。
我專門在我爸書房找過顧淮清的照片,果然找到一張明信片,是在國外拍攝的。
顧淮清身後都是破敗的房屋,沙礫飛揚,但顧淮清卻沒有一點現在的病氣,笑得燦爛。
那張照片極具有衝擊力,以至於我記了好久。
「在想什麼?」
我嘆了口氣,收斂自己所有為他不甘的情緒:「想到我在網上問你題的時候,內科婦科都分不清,與你相比,我好差勁。」
他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然後還收不住了。
我好奇地問:「笑什麼啊。」
顧淮清眼睛都笑彎了:「我當初和你爸打賭,這個學生會不會抄我給他的答案。」
什麼?!
原來當時他沉默那麼久不是對我無語,是在跟我爸打賭。
「你賭的什麼?」
顧淮清又笑起來:「我賭這麼笨蛋的學生,肯定會全抄,並且一定會被我抓到。」
我把手遞到他面前,哼哼:「真是謝謝你,終於抓到我了。」
(9)
由於我們聊的時間太久,以至於忘記時間,再次去看時間的時候,已經快凌晨了。
這點宿舍是肯定關了,我爸媽又去交流學習了,附近是鳥不拉屎的地方。
我倆特別有默契地看向彼此。
「留下來吧,我去跟你爸說一聲。」
我表面上很淡定,但其實內心已經樂開了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和顧淮清待在一起就很舒服,還特別想保護他。
但這就牽扯另一個問題,我沒有備用衣服,應該要洗澡的吧。
顯然他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看著我沉默了很久,清了清嗓子:「那個,我的衣服,不然……」
「好呀!」
我答得飛快,反應過來後趕緊低頭看自己腳尖。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去洗吧,衣服馬上給你放外面。」
俗話說浴室和臥室是一個人最私密的地方。
我進了浴室之後,這裡摸摸那裡碰碰,拿起他的沐浴液,我聞了聞,果然是他身上乾淨的味道,很像舒膚佳香皂?
我拿起手機打算拍照,回去買個同款,然後才發現我可憐的手機被我遺忘到現在,已經徹底壞死了。
這完蛋了,我一晚上不回宿舍,室友不得急瘋。
完了完了完了,明天知道了不得八卦死我。
想到這茬,我飛快地洗了個澡,頭髮都沒來得及吹就跑到書房,急匆匆問道:「顧醫生,我能不能借一下手機,我手機今天摔碎了。」
他看著我的模樣,一邊遞給我手機一邊好奇:「這麼急?」
我邊撥號,一邊嘀咕:「那當然,我不打室友都能腦補二十萬字小說。」
撥通之後,室友還人模狗樣地說了聲你好,我咳了聲,說:「是我。」
室友立馬鬼叫起來:「好大兒啊!你擔心死爸爸了知道嘛!」
我知道,我不僅知道,顧醫生現在也知道了,他的手機為了照顧他的聽力,通話聲音都是巨大的。
餘光我已經瞥見顧淮清不可抑制上揚的嘴角了。
我安撫地跟她解釋我今天的狀況,正要囑咐她說話注意一點的時候,室友聲音瞬間提高:「我們家楠楠出息了,給我狠狠拿下他!咱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臉已經紅得像猴屁股了,簡直如芒在背,只能尬笑,給她找補:「你今天又喝多了哈哈哈,喝多了就去睡覺哈。」
室友咦了一嗓子:「還害羞,在宿舍夸顧淮清比院草還帥的是誰。」
不能再聽了,我說了句信號不好,立馬掛斷,都不敢回頭看顧淮清。
這個場面,雙方應該都很尷尬吧。
還是顧淮清故意咳嗽了一聲,淡定地說:「這就是你說的,腦補的二十萬字的小說?」
(10)
不可能的,她腦補的二十萬字小說,可是不能播的。
我低著頭十分尷尬地把手機遞給他:「她喝多了,不能信。」
顧淮清點點頭,在手裡把玩著手機:「你們在宿舍偶爾會討論我嗎?」
那豈止是偶爾啊。
那簡直是相當多啊,那好傢夥,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山人海地討論啊。
我打哈哈:「哪有,我們從來不八卦,我們對八卦沒有興趣。」
顧淮清明顯不信,狡黠地看著我。
我繳械投降,認命般低頭雙手合十:「我錯了,我討論了。」
「都說什麼了?」
當然說你帥,探討你是否單身,有無八卦啊。
我清了清嗓子:「當然是誇你醫術精湛啊。」
顧淮清「噢」了一聲,然後瞭然般點點頭,開始在手機上操作,劃拉半天才找到什麼一樣停下來。
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始念:「這醫生靠譜,妙手回春吶!我二十多種病都被他治好了。」
塌瑪德,我忘了刪好評了。
那是當時給他寫的好評!!!
念完把手機放一邊,湊近我問:「有這麼精湛嗎?」
我捂住臉,悶悶地「嗯」了一聲。
然後就是他爽朗的笑聲。
這麼尷尬的一幕就被他用這麼個惡作劇應付過去了。
(11)
我們沒有交談太久,時間差不多就各自休息了。
可能今天的遭遇太過累人,我剛躺上床就睡了。
到了半夜,我突然聽到類似抽泣的聲音。
我瞬間驚醒,想到我是在顧淮清家裡,稍微安心下來,然後仔細辨認,發現是從顧淮清臥室傳來的。
再三確認後,就是顧淮清在抽泣。
我輕輕地開門,手機壞了沒有手電筒,只能靠著路燈照亮,慢慢摸到他房間門口。
顧淮清睡覺並沒有關門,我仔細辨認了半天,發現他沒有醒,只是在做噩夢。
我想進去的腳步一頓,突然就不敢前進了。
我和顧淮清的關係,並不能支撐我大半夜去他臥室里安慰做噩夢的他。
更何況,雖然我很心疼很想去安慰,但我並不想讓他在我面前露出那麼脆弱的一面。
這是對他的尊重。
我悄悄地往回走,卻在走了沒幾步之後,聽到裡面一聲冷冷的呵斥:「誰?」
完蛋,他不是剛剛還在做噩夢嗎?怎麼這麼快就醒了,雖然醒了不用痛苦,但是能不能等我進去再醒啊。
他剛醒,有著濃濃的鼻音,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
我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半夜跑人門口。
要怎麼解釋,我聽見你哭了想來確認一下?還是說我來偷窺你。
怎麼想都是第二種更有說服力嘛。
他一定覺得我是個變態。
燈光瞬間打開,腳步聲在我背後響起,我認命地轉過頭,眨巴著眼睛:「我夢遊了,不好意思啊顧醫生。」
其實我可以直接說明實情,但我就是莫名地不想傷害他的自尊,不想逼他承認自己的脆弱。
顧淮清頭髮亂糟糟的,眼神確實清明的,他看了我很久,才說:「回去吧。」
我如釋重負般往客房跑,剛要推門進去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聽到聲音,別出來了,容易著涼。」
他知道了。
還是被他看出來了。
我保持著開門不動的姿勢,突然心一橫,之前的道德標準全部被我雙標地丟棄,我衝到他面前,抱緊他。
「我媽說了,抱一抱,就不會做噩夢了。」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我等了許久,他並沒有回抱,但也沒有推開我。
我埋在他懷裡,悶悶地說:「沒有那些血腥的東西了,你很平安。」
我知道國際救援的不容易,雖然他之前三言兩語給我帶過了他的經歷,但我知道,能留下那麼多傷,心理上,或多或少是有些不能突破的東西的。
顧淮清整個人繃得很緊,被我抱了好久,才終於回抱我,笑著說:「剛剛夢裡還都是硝煙,一轉眼,太陽居然抱住我了。」
(12)
再次回到房間之後,一個想法從我心裡慢慢開始生根,我突然就有點理解顧淮清對生命的敬畏了,我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
等我再次醒來,是被香味誘惑醒的。
我撓了撓腦袋,起床去客廳,發現顧淮清已經把飯都做好了。
「你也太賢惠了吧。」
我這麼沒大沒小,他也不見外,反而跟著我調侃:「孤家寡人久了,不賢惠就得餓死啊。」
「洗漱吃飯。」
我給他比了個 OK 的姿勢,快速洗完,迫不及待地嘗他給我做的早餐。
味道確實很不錯。
「這麼好吃嗎?」
我含糊不清地說:「機不可失,你第一次給我做飯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