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微絕了我和他成親的路。
而他顯然也熬不過這個冬日,待他一死,我便失去了唯一能重回天界的法子。
是的。
唯一的法子。
「就不能再等等嗎,」浮黎故作輕鬆地笑著問我,「你就那麼確定,我不能讓你重生出一條情絲?」
「我可是狐狸精,你別太小看我了。」
我摸上浮黎那張近在咫尺,百看不厭的絕美面容:「就因為你是狐狸精。」
沒人能拒絕的,沒人能不動心的狐狸精。
我彈了彈浮黎的狐耳:
「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包括我在內,天界所有後天飛升的仙家,無一人能再度生出情絲。」
浮黎瞬間臉色大變。
他一向聰明,不用我說太多,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雖然舊天條規定神仙不得動情,但人畢竟是人,後天仙家都是從人飛升上來的。
只要是人,便不可能做到全然無情。
連那群自詡高貴的先天仙家,私下裡都遮遮掩掩地談情說愛,我們又怎麼可能真的百年如一日地心如止水呢?
偏偏所有無情道飛升上來的神仙,全都頂著張無欲無求的臉,任勞任怨地被那群上天庭的神仙壓榨了百年千年甚至更久。
在出現我這個異常的卷王前,上天庭和天兵天將之間相隔的豈止一道天河。
為什麼妖族不被允許飛升?
因為妖族生來情感熾烈,人族尚有情絲可斷,妖族卻連血液里流淌著的都是情熱。
為什麼只有無情道可以飛升?
因為情絲一斷,人沒了七情六慾,就成了靠命令行事的強大傀儡,只需再以天條封印情絲不再生長,便能更長久地使用這些傀儡。
所謂的飛升,不過是上天庭拐來免費牛馬的騙局。
我能成為例外,是因為我卷到即便情感淡去,卻仍然不願屈於人下。
那種迫切想往上爬的情感,甚至已經成為刻在骨子裡的執念,並未隨情絲的消失而淡去。
而我這個不受控也無法用姻親綁住的例外,到底讓天帝心虛了。
所以他把我扔下凡間,想讓我再無法回去。
甚至在天兵天將夠用的情況下,他還想徹底掐斷凡人的飛升路。
無情道不予飛升,可舊天條未變,沾染七情者仍不可飛升。
是位相當隨心所欲的主宰者了。
而因為蕭懷微這個犟種,天帝的破爛計劃現在竟然還真的要成功了。
行吧。
論卷王敗給犟種的一生。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而後很快為自己的日後謀新出路。
我詢問尊敬的親愛的英武不凡的妖王陛下:「或許妖族還缺一員大將嗎?」
浮黎想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跟妖族好像不太熟的時候,他開口了。
「不缺,我們又不打仗,都是些老實本分的好妖。」
「既然喜歡當將軍,那就回天界當你的戰神去,」頓了頓,他說,「有辦法的,我幫你。」
32
浮黎在我心裡是什麼樣的形象呢?
美麗溫柔,大度體貼,但總是不正經,時常以生情絲為由拐我去雙修。
我以為他這次說的幫我,無非還是指情絲。
在這種前路黯淡的時候,和一個舉世難尋的貌美狐妖雙修,好像的確也是一種安慰。
我手都碰到浮黎的衣帶了。
他卻掏出了一把形狀特殊的匕首。
他把匕首的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心口,然後對我說:
「雖然比不了上古時期那群九尾狐,但以我如今的修為,以心頭血吊住區區一個凡人的命還是可以的。」
只要蕭懷微的肉身停止消亡,天帝就無法真正喚回分神,蕭懷微的命也就保住了。
可是連九尾狐都需要斷尾換命,心頭血又豈是說取就能取的。
「不要這麼看著我,不要這麼容易被感動,」浮黎隔空點了點我的眼睛,「我能為你做的事太少了,你在天界拼盡一切往上走,一次次用命去換戰功時,我都只能站在凡間仰頭看著你。」
「現在能幫得上你,我很開心。謝端,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為你這個朋友付出,我心甘情願。」
哪有這樣的朋友。
哪有人會為朋友做到這個地步。
「我……」
可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麼呢?
「別拒絕我,也別想太多,你只需要接受就可以。」
他一隻手擋在了我眼前,握住匕首的那隻手則一個用力,將鋒芒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我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落下。
那是浮黎的心頭血,落在瓷碗中的聲音。
「你要好好當你的神仙,我喜歡你當神仙。」
「當然,如果你有時間的話,」他聲音很輕,卻掩藏不住澎湃而熾烈的情愫,「偶爾能下凡來看看我嗎?」
一邊說著別無所求,讓我不要感動,一邊又提出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要求。
聰明的狐狸精才不需要吃魚補腦子。
可要是真的聰明,為什麼不幹脆任由蕭懷微死去,將我永遠留在人間呢。
我想不通,沒有情絲的我根本想不通。
好煩。
第一次覺得沒有情絲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
33
浮黎以血入藥給蕭懷微灌下。
蕭懷微當場在國公府眾人面前,上演了出起死回生。
死氣從他臉上身上褪去,從再次睜眼的那刻起,他便擁有了世上最健康的身體。
隔著人群,醒來的蕭懷微朝我彎唇微笑。
他寧可以死相逼都不願讓我為他沖喜,等他確認了自己真的性命無憂後,想必也不會再拒絕和我成親。
如今呈現在我面前的,是最好的一種情況了。
是我一向喜歡,一向會選擇的捷徑。
唯獨這一次,我覺察不到半點喜悅。
整個國公府的人都在笑。
浮黎也在因為幫上了我的忙而笑。
偌大的國公府內,在這座悲喜自吞的小國,唯有我看著浮黎慘白的臉色,心口疼得發酸。
我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被浮黎瞪了一眼後,才意識到這個動作似乎略有不妥。
臉都白成那樣了,還瞪我呢。
還瞪。
……他剛才不會趁我看不見,取的是我的心頭血吧?
34
失了心頭血的浮黎元氣大傷。
連屋內用妖術幻化出的奢靡景象也維持不住了。
浮黎有些愧疚:「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連這種程度的法術也維持不了……我已經給手下傳訊,他們很快就能把替代品送到了,你再等等。」
為什麼要給我道歉。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不必如此,國公府沒有苛待我,這屋子本身不也挺好嗎?我又不是什麼公主皇子,哪有那麼挑剔。」
浮黎卻笑了:「謝端,你忘了自己以前貪財好色還愛享受嗎?」
……那種世俗的慾望的確早就淡了。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某些人雖然修無情道,卻吃的用的都要最好的,只要不是最好的,在你眼裡都是吃糠咽菜,是苦日子。」
我:「……」
所以我以為自己只是個自私涼薄的壞女人。
沒想到我還是一個貪財好色貪圖享受,聽起來沒有半點優點的壞女人。
媽的,有被自己震撼到。
浮黎被我瞪圓的眼睛逗樂:「騙你的。是我想給你最好的一切,哪怕你不需要。我只是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時的記憶,能美好到讓你願意時常想起。」
「就當是我的一點小私心吧。」
35
與虛弱的浮黎相反,蕭懷微從娘胎裡帶來的病徹底好了。
在皇宮最負盛名的老太醫,都說他痊癒之後,蕭懷微親自打了一對大雁回來。
他說他要娶我。
浮黎那假巫醫本就把蕭懷微痊癒的功勞推在了我身上,老夫人如今打心眼裡喜歡我。
蕭懷微一開口,府里人無一人反對,紛紛忙碌起來,開始籌備三書六聘大小事宜。
順利到我有些恍惚。
浮黎不好好養傷,也來湊熱鬧。
他興致勃勃地給我挑選嫁衣花樣,神情溫柔到不可思議。
我忍不住提醒:「你還記得這是……是假成婚吧?」
走個過場而已,拜完天地我就能立地飛升了。
何必那麼認真挑嫁衣。
浮黎卻朝我眨了下眼,很曖昧很狐狸精地那種眨眼:
「穿著情郎挑的嫁衣拜堂,不覺得很刺激嗎?」
我:「???」
真變態還得看你啊。
浮黎輕笑一聲轉過身,繼續去看款式了。
我被端著首飾匣的侍女叫走,沒聽見他最後那聲喃喃自語。
「如果這是你此生唯一一次成婚……起碼不是與我毫無瓜葛。」
36
大婚當日,熱鬧非凡。
其實我本不欲如此惹人注目,但國公府執意如此。
那就只能給凡人一些飛升的小震撼了。
但先被震撼的是我。
只差最後一拜時,懷微本人竟然親自來了。
他的主魂降臨在蕭懷微的身體里,瞬間與那抹分神融為一體。
這位在天界時素來話少,只愛泡澡的太子殿下,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卻是:
「謝端,你愛上我了嗎?」
震撼異常。
我懷疑他洗澡洗多了,腦子進水了。
懷微很認真地給我解釋:「我知道你也許在蕭懷微這裡受了些委屈,但這並非我本意。只是司命告訴我,如果你能對我生出求而不得的執念,或許你就能愛上我,從而生出情絲。」
我:……要不要告訴他,其實本來差點就要因為失敗次數過多而鑽牛角尖了,但硬是被某狐狸精給掰回來了。
我恍然大悟。
難怪浮黎那麼主動地幫我討好蕭懷微。
難怪他堅持事事親為,不讓我費一點心力。
……這世上再沒有比狐狸精更通曉人心的存在了。
懷微是個行事一板一眼,連坦白都十分認真的人。
似乎是在為「算計」了我而感到愧疚,他毫無隱瞞地把司命的計劃安排全部告知於我。
見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懷微沉默了一下,還是重新問了一遍:
「所以,你愛上我了嗎?」
我沒有急著否認,而是問他:「司命給過你答案嗎,他說愛是什麼?」
懷微記性很好,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
「司命說愛是傾其所有的付出,是絞盡腦汁討對方歡心卻不圖回報,是為了完成對方的心愿而無視自己的意願……」
說著,他的視線停駐在了我空蕩的心口處。
懷微的聲音弱了下去,而後抿唇,難掩失望道:
「你還是沒有生出情絲。」
我點頭:「司命不靠譜的,我沒有愛上你。」
「可這樣的話,你就沒辦法回天界了。規則不可違背,我之前只是以為按照司命的安排,你能……」
他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根透明的又纖細的情絲,從我心口蜿蜒而出,宛如新生的春芽,又像是甦醒的舊枝。
伴隨著情絲的重生,規則加諸在我身上的封鎖瞬間打破,仙力與神格回到了我的身體,接引光芒從天際降落。
踏上天階前,我回頭看去。
凡人無法承受天威,早已暈倒成一片。
只有一道身影一直佇立在那裡,一如三百年前那般,落寞又堅定地目送我登上飛升路。
我沒有言語,轉過身繼續走向屬於我的高處。
懷微收回化身後,很快追上了我。
即便擁有分神的記憶,他對人間也沒有半點留戀,只疑惑地問我:
「你不是說沒有……?」
我的確沒有愛上懷微。
只是在那個瞬間,我突然明白了之前的很多疑惑。
原來答案就那麼簡單。
因為浮黎愛我。
37
我回到天界時,天界已經亂了。
後天仙家在我下凡後不久便反了,這股被上天庭壓抑多年的力量,終於反彈。
不過情況都這樣了,懷微竟然還能抽空下凡接我?
我試探道:「你接我回來,是想讓我幫你們攔住那群後天仙家?」
懷微看了我一眼,眼神通透。
他搖頭道:「我知道你是他們的領頭人。你不會幫上天庭的,而且父神他們也贏不了的。」
我挺驚訝。
懷微是上天庭難得的聰明人,但在我心裡,他一直是個很聽話的太子。
無論天帝的行為多麼出格荒誕,他也從未出言反對。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他最恐懼的東西是天帝的眼睛……
可他偏偏裝作聽不懂天帝的意思,想方設法幫我重返天界,甚至瞞住了我「謀反」的事情。
「我不會背叛父神,但天界不該是上天庭的一言堂,這樣下去於三界眾生都是災難。」
不能背叛又無法贊同,所以唯有沉默。
「至於為什麼接你回來……」
後天仙家的實力不容小覷,即便沒有我這個戰神助陣,拿下上天庭那群安逸多時的先天仙家也只是時間問題。
不管懷微心中偏向哪方,他最好的選擇就是無視我,當好他的透明人,而不是把我帶回來接手後天仙家必贏的戰爭。
「我聽聞戰神從飛升伊始,便立志要做天界最強大的神仙。既然你喜歡,那我願意順水推舟幫你一把。」
懷微沒再多說,只是輕輕把我推向了後天仙家的方向。
「待你們打破舊天條,給天界帶來新的規則後,再給我答案好嗎?」
38
有了情根就是不一樣。
我都能聽懂人家的暗示了。
可是,他?
什麼時候的事?
媽呀,我可真是個罪惡多端但實在招人喜歡的美麗女人。
39
理所當然的,我們贏了。
我甚至沒出什麼大力,只在最後的決戰時,十分高光地刺出了一劍。
不過留影珠剛好記錄下了決戰的景象。
當時的我握拳高舉,背後是迎風招展的戰旗……
光憑那經典詠流傳的一幕,我毫無疑問地被推舉成了新天帝。
低調低調,一些上位者的小技巧。
坐上真正意義上的最高位後,我更改了天規。
「人族修仙者可不再拘泥於無情道。」
「妖族與人族平等,可登天階。」
「飛升天階增添因果功德考核。」
「人仙、妖仙及先天仙家地位平等,上天庭席位能者居之,鼓勵競爭上崗。」
新天規公布當天,天界有眾多仙人隕落,先天仙家與後天仙家皆有。
那些是曾做了惡事,卻憑藉修為事了拂衣去的仙人。
與此同時,凡間亦有無數大能立地飛升。
甚至有些仙人剛飛升到天界,便憑著過硬的實力,直接卷到了上天庭。
懷微是原先的上天庭舊臣中,為數不多能憑著實力繼續留下的神仙。
他的座位離我挺近,近到有些狐仙剛進殿,便立刻陰陽怪氣起來。
「呦,誰這麼會安排位子啊,我都有點磕你倆了。」
懷微冷淡地看了浮黎一眼:「我與陛下有婚約在身,關係自然與旁人不同。」
我:「???」
不是你說坐慣這個位子了,我才沒讓你搬嗎?
浮黎和善地笑了一下:「婚約?那種連紅線都系不上,天道根本不認可的婚約嗎?何況按照人間的說法,我才是她的原配,你覺得呢?」
我:「???」
誰之前一直以情郎自居並樂在其中來著?
懷微站了起來:「可笑,若真要按人間的說法,你連個孩子都給不了陛下,早就該被休棄了。」
這話一出口,我和浮黎全都沉默了。
浮黎難得被噎住,並轉頭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急急擺手:「我沒這個功能哈。」
本人貨真價實的美貌女人,身上並沒有多什麼奇怪的東西。
懷微卻摸了下自己的小腹,臉上帶著一抹近乎聖潔的平靜:「只要陛下分出一些仙力,我可以感召而孕……父神就是這樣誕下我的。」
我靠,驚天大瓜。
上任天帝的形象突然就變得複雜了起來。
「連孩子都不能給陛下,你憑什麼留在她身邊?」
「她又不喜歡孩子。何況她自己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你憑什麼用孩子拴住她?」
這話說得,會夸多夸。
我津津有味地聽著兩個人唇槍舌劍,毫不相讓。
直到話題越來越歪,並最終把火燒到了我身上。
懷微一向清冷少言,今天能說這麼多話已經透支了未來一百年的份額,但還是沒說過浮黎。
所以他乾脆不理浮黎,只走到我面前:
「之前說好的,你會給我一個答案。」
浮黎呵了一聲,同樣走了過來:「我不逼你,我一向等得起。」
兩隻漂亮得各有千秋的手遞到了我面前。
心口無人可見的情絲默默茁壯。
我深吸一口氣,回握住了浮黎的手。
「三百年已經夠久了,不用再等了。」
番外:浮黎
沒人知道,後來大名鼎鼎的狐仙浮黎,他傳奇的一生起始於一個狗窩。
但也是多虧了那個擁擠的狗窩,他才活過了那個難熬的冬天。
可惜冬雪消融後,同窩的狗崽子全都長大,浮黎的異樣也瞞不過主人家的眼睛了。
村落不歡迎一隻可能會偷雞的狐狸,他被趕了出去。
所幸沒被打折腿。
浮黎漫無目的地走著,越走越餓,最後忍不住偷跑進了一間破舊的野寺,想看看能不能撈點供果吃吃。
荒山野嶺的破落寺廟,當然是沒有供果的。
可他在那裡遇見了一位小神仙。
小神仙叫謝端,是個因為過於執念外物,違背了清靜無為的教義,而被驅逐出道觀的小道士。
浮黎當時只是一隻開了靈智不久的狐狸,他不懂什麼叫一見鍾情。
他只覺得小神仙很好看,他喜歡和小神仙待在一起。
小神仙甚至還抱起了他。
那是她此生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好瘦啊,烤熟了沒幾口肉能吃。算了,不費這個勁了。」
她都餓了,卻還是沒有傷害他。
她好善良。
這麼善良的小神仙,就該過神仙的日子,而不是在這種漏雨的屋子裡忍飢挨餓。
那一天,本來餓得走路都打晃的浮黎,無師自通學會了狩獵。
他給謝端叼回了一隻野兔,並靠著一隻野兔的供奉,成功被小神仙收入麾下。
那天之後,他就一直跟著謝端了。
他看著謝端捉妖降魔,看謝端背著同行卷生卷死,再雲淡風輕地對那些人說自己只是天賦高。
有人給酬金時,問謝端為何修道。
謝端說是為了過好日子,為了當人上人。
浮黎知道,才不是呢。
小神仙是個正義的小神仙,最窮的時候她也沒有收過窮人家的酬金,作惡多端的富商給再多錢,她也不會幫忙對付含怨的女鬼。
小神仙心裡有自己的一桿秤,她會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為自己謀求最大的好處,但卻絕不會超過那桿秤的底線。
底線,那可是很多真神仙都沒有的東西。
那樣堅定地往自己目標一步步走去的謝端,是浮黎最喜歡的小神仙。
他想就這樣跟著小神仙一輩子,只要偶爾能被她抱在懷裡掂一掂,就是很快樂的一生了。
只是當時浮黎不知道,他其實是妖族。
化形前最難挨的那段時候,他尚未遇見同族,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只以為自己是病了,要死了。
疼得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要碎掉的時候,浮黎以為自己大限將至,害怕謝端傷心,他最後看了一眼他的小神仙,就偷偷地離開了。
後來浮黎想起這段往事,也不由感嘆自己到底是和謝端有緣。
這份緣讓他不至於死在化形前。
疼到失去意識前,他遇見了四處遊歷的同族,被對方渡了些修為,並服下了化形草。
妖對同族小輩的愛護是與生俱來的,那位狐妖把浮黎帶回了狐族,讓他接受傳承,學著做一個真正的狐妖。
浮黎很有天賦,其他小狐妖要學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東西,他只用十年就能融會貫通。
換上一身青衣,搖著一把摺扇,走出狐狸洞的浮黎成了後來謝端記憶里的浮公子。
他又用了三年時間,重新找到了謝端的下落。
而後略施小計,裝作自己落難,讓謝端救下了他。
他以報恩為藉口,再次跟在了謝端身邊。
但這次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可以被謝端當成小寵的普通狐狸,對於一個活生生的可以溝通的人,哪怕得知他是狐妖,謝端的態度也是疏離的。
是朋友,但也許在喝完一碗酒後,就會相忘於江湖。
謝端從不執著於與他人的羈絆,在這一點上,她又格外像個真正的道長了。
可謝端越是不執著,浮黎越是害怕。
這種害怕在他發現謝端太過受歡迎後達到了巔峰。
謝端無疑是好看的,這種好看配上強大的實力,神秘的身份以及洒脫的性子,讓她身邊聚集了太多狂蜂浪蝶。
他不喜歡那群人,不喜歡他們看謝端的眼神,不喜歡謝端為了酬金強忍不耐和他們說話……
這些不喜歡的雪球越滾越大,最後破裂開,露出了核心的真相。
他喜歡謝端。
他當年因謝端學會了狩獵,時隔多年,又因謝端懂得了情愛。
於是在某次精心打扮後,他緊張地問謝端,願不願意和他試試狐族的雙修秘法。
謝端當時喝了些清酒,但以她的酒量,那杯酒是不會讓她失去理智的。
讓她失去理智的,是故意露出狐耳狐尾的浮黎——雖然謝端自己不承認。
那之後的幾十年,浮黎過得格外誠惶誠恐,他總怕自己不配過這麼好的日子,怕這樣好的時光會有結束的一天。
一想到會和謝端分開,他甚至能在情動時掉下眼淚來。
謝端就要哄他:「你哭什麼啊?不是,你別卡在這裡,你動一下……天殺的你到底在哭什麼,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去替你打回來行不行?」
那麼溫柔的謝端。
他最喜歡的小神仙。
卻原來是修無情道的。
他知道以謝端的天賦和努力,飛升是註定的。
他只是沒想到妖族無法飛升,更沒想到謝端絞斷情絲時能那般決絕。
哪怕她猶豫一下呢。
哪怕她回頭看他一眼呢。
他那天真的很難過,難過到眼淚變成了血,漫過舌尖從嘴角溢出。
但他怕影響謝端,連忙偷偷擦乾淨了。
謝端說他們算朋友。
朋友啊。
那他也是謝端身邊待得最久,最特殊的朋友了。
起碼他是特殊的。
然後就是漫長又漫長的,沒有謝端的三百年。
三百年人間滄海桑田,他當上了妖王,把謝端曾經暢想未來時提過的寶物,全都搜羅到了自己手裡。
他想著,只要謝端來看看他,他就把這些全都給她。
他是短暫地怨過謝端的,怨她忘了他,怨她那麼久都不肯回來一次。
但更多的還是想她。
之後,天條變更,謝端被貶。
他頂著天雷大罵天帝老頭三個時辰,然後馬不停蹄地跑去謝端落地的狐仙廟,偷偷給她送吃的。
再之後,他得知了謝端下凡的任務,所以提前去了國公府,替謝端鋪路。
他替謝端安排好一切,讓她能如願以償。卻為了自己那點私心,不讓她在蕭懷微身上花費半點心力。
他就是不想謝端喜歡上別人。
哪怕是要成親,他也要謝端穿著他選的嫁衣,偷偷想像謝端嫁給的人是他。
他也只敢奢求這些了。
謝端想當神仙,那浮黎的私心和欲求就都不重要,他永遠不會成為她的拖累,他心甘情願送她重登神位。
也沒什麼不開心的,畢竟謝端答應這次重返天界後,會偶爾回來看看他的。
他的一生從那個狗窩開始,就註定他或許要和小狗一樣,學會等待,熟悉等待。
在浮黎最好的預想里,也只是重生情絲的謝端,在偶爾下凡找他敘舊時,對他笑一下了。
他沒想過,謝端會更改天條。
沒想過,謝端會把手伸向他。
更沒想過,他親自挑選的嫁衣,真的會在他們大婚那日,被謝端穿在身上。
他已經習慣了等待。
可謝端對他說:「三百年已經夠久了, 你不用再等了。」
他的小神仙終於垂憐了她的信徒。
番外:懷微
我是天界的太子,但其實這個身份很可笑。
神仙不會老去, 父神永遠是天帝,立下我這個太子,簡直就是一種玩笑。
但我不在意。
事實上,整個天界都像個巨大的笑話。
上天庭由一群自恃身份的先天仙家掌控, 規則和制度只為他們的私慾服務。
一切都令人作嘔。
直到天界新來了一個叫謝端的異類。
她沒有情絲,她也是無情道,但她和其他的後天仙家都不一樣。
她像是石頭縫裡倔強的小草,又漂亮得像是凡間最堅硬的一種透明石頭。
她很特殊。
特殊到以後天仙家的身份, 成功擠進了上天庭。
我不自覺地更加關注她, 但除了對修煉格外熱切外, 謝端對其他的一切還是冷淡的。
她會禮貌地和我打招呼,可哪怕她明明看著我, 她的眼裡卻是空的。
讓人不禁好奇,如果她沒有絞斷情絲, 那雙透亮的眼睛裡,本該裝著誰的身影呢?
後來,父神為了控制謝端,給我和她賜下了婚約。
那一天, 連上天庭渾濁憋悶的空氣,都令人愉悅。
可我還沒能高興多久, 謝端就找上了我。
我想起父神說的, 龍族求愛時, 要把象徵自己實力與美貌的龍角露出來。
我在水池裡擺出了最好看的姿勢, 又將龍角與龍尾全都擦得乾乾淨淨。
可謝端只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仿佛我的龍角和路過的野花樹枝並無區別。
然後她說她要與我退婚。
我難過到人間連續下了三天的雨。
謝端好像不喜歡冰冷的龍角。
那她喜歡什麼呢?
我沒忍住好奇,第一次行了唐突之事。
我尾隨謝端去了凡間。
在凡間的一座山上,我看見謝端始終空洞的眼睛染上了光亮。
她看的是一隻狐妖。
她不喜歡龍角,她喜歡狐妖毛茸茸的尾巴。
喜歡到即便已經沒了情絲,卻還能生出不該生出的歡喜。
後來的兩百年里, 我又時不時尾隨謝端下凡。
她很奇怪, 明明總是來偷看那隻狐妖,卻從不離近, 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
遠到那狐妖根本不知道她來過, 不知道她替他趕走了很多試圖挑釁的惡妖。
而回到天界後, 謝端又變回了那個冷冰冰的天界戰神,似乎從未偷偷下凡, 去看望一隻自立為王的狐妖。
……或許那狐妖對她來說也沒那麼重要呢?
畢竟如果真的重要, 當初她就不會絞斷情絲了。
其實如果我當時能更清醒一點就好了,如果能清醒地意識到, 謝端就是喜歡那狐妖就好了。
我就不會越陷越深, 徹底走不出來了。
明明早該知道的。
明明我比這兩個人更早知道他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愫。
可我還是自欺欺人,以為謝端真能像司命說的那樣,因為失敗的執念而喜歡上我。
也許本可以吧。
但那狐妖沒給我這個機會。
後來分神回位,比起蕭懷微,我知道得更多。
我知道那些糕點,那些討巧的小禮物全都不是謝端做的。
但謝端的的確確是給「我」寫過一首情詩的。
當時這首詩被蕭懷微評價為文采有餘卻無真情, 他以為謝端給了他那麼多的東西,所以並不在意這一首平平無奇的詩。
可我在意。
只有這首詩是她給我的。
我能從那隻狐妖手中爭來的,只有這一首詩。
……這就足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