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著勾宸雲去我洞府,將他就地正法的願望終究是沒有實現。
情到深處時,我意外瞥見從樹下匆匆穿行的人影。
稍稍撤開些距離,額頭抵在宸雲怦怦亂跳的胸口,我一邊呼吸新鮮空氣,一邊納悶地嘀咕:「是阮芙,她半夜不在洞府,來小洞天做什麼?」
想到聞賦可能跟隨左右,我覺得晦氣。
正想拉著宸雲離開之時,宸雲卻抽了抽鼻子,眉間皺起。
「有血腥味……」
他順著阮芙離開的方向看過去。
剛剛從刑堂那裡領過罰,阮芙的身形還不大靈便。
一日之前,定罪後的阮芙挨了罰。
掌門到底心疼她身嬌體弱,念在她提及自己所犯的過錯,看樣子,也是真心悔過,便象徵性地罰她十鞭。
若是放在普通修士身上,第二日便能夠生龍活虎。
偏偏她修為不濟,只能以肉身硬抗,才會顯得如此狼狽。
我壓低聲音說:「昨日才受過罰,她如今該養傷才對,為何會半夜出行?」
宸雲轉頭看我,眼中憂慮漸深,他拉住我的手道:「走,我們跟上去看看。」
「等等,走之前,先貼上這個。」
我利落從乾坤袋裡掏出兩張隱身符,都是來自劍靈的饋贈,剛好派上用場。
悄悄跟上阮芙,她雖然警戒性高,一路都在觀察左右,可修為拖了後腿,無法用靈力感知到我與宸雲的存在。
「她去的地方,好像是……出岫峰?」
至於血腥味,來自於阮芙手提的口袋。
她繞著出岫峰行走一圈之後,提起口袋,月光下的眼神略顯森幽,看得我心裡毛毛的,不由抓緊了宸雲的手。
阮芙忽然綻放出純美笑容,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
「抱歉啦,殺了你,你的屍骨也不能白白浪費,我打算啊,不如……拋到大師姐洞府前如何?」
我蒙了。
殺人拋屍?!
還要拋到我的洞府前,莫不是要嫁禍給我?
還真讓我猜對了。
阮芙一路走到我的洞府前,解開口袋,看到略顯眼熟的銀色毛髮,以及那雙死寂的綠色獸瞳,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殘相獸!
秘境當中,阮芙明明一副很喜歡殘相獸的模樣,盡心呵護,如今,卻將它殘忍殺害。
搞不懂……
難道,只是因為內心不忿,意圖嫁禍於我?
宸雲動怒,眸底,火色翻騰。
見他正要上前阻止,我一把扯住他衣袖。
「等等,我有個絕妙的好主意。」
15
翌日一早,我是被阮芙淒婉的啜泣聲吵醒的。
待我收拾妥當,走出洞府的時候,眼前熙來攘往,仿如鬧市。
各個看我的眼神,皆是義憤填膺,好像我做下過什麼天怒人怨的惡事。
其中也包括聞賦。
他聲音清寒:「凌歌,你做的好事!」
「我做什麼了?」
阮芙哭到眼圈微腫,欲語淚流,哽咽悲戚的模樣,引得眾人動容,大家紛紛安慰她。
待哭夠了,阮芙從乾坤袋中,掏出銀色的小鈴鐺,鈴舌染上刺目的血污。
「這是我為殘相獸系的。昨日殘相獸偷跑出去玩,整夜沒有回來,一早我擔心它的安危,便出門來尋。沒想到,竟是在大師姐的洞府前找到它的鈴鐺,上面……上面……」
她說不下去了,又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聞賦背著手,氣勢駭人。
「凌歌,我知你對阮芙不滿,你為泄憤,朝無辜可憐的殘相獸下手,手段實在卑劣,讓人不齒!」
我撇嘴笑笑,上前一步。
眾人潮水般退開。
我與阮芙面對面。
「除了鈴鐺,你在我的洞府前,可有別的發現?」
我一眼便捕捉到,阮芙的眼神慌亂一瞬,不過,她善於掩藏,臉上流露出一副懼怕我的神情。
「大師姐,難道,沾著血污的鈴鐺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
我搖搖頭。
聞賦冷哼:「不見棺材不掉淚!」
我絲毫不畏怯,環視在場每一個對我有微詞、懷疑我是兇嫌的人。目光最後落在聞賦身上。
「按照你們的邏輯,我的洞府前看到殘相獸的鈴鐺,便是我將它殺了。若是在你們誰的洞府前找到殘相獸的屍骨,是不是更是鐵證如山?」
聞賦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似乎是急於給我定罪,逼我屈服,果斷道:「找到屍骨,足以說明一切。」
阮芙點頭道:「屍骨便是最好的明證!」
我笑笑。
聞賦被我笑容晃了下神,他暗暗攥拳道:「我現在就去稟明掌門,讓他傾全宗之力,尋找殘相獸的屍身!」
結果很顯然。
殘相獸的屍身是在聞賦的洞府前找到的。
「怎麼可能?」
聞賦臉色煞白。
阮芙也慌了:「大師兄,我……」
我將原話奉還:「阮芙嬌憨純粹,她說屍骨是明證,那便是明證。大師兄,你莫不是嫉妒掌門偏袒小師妹?我知你對阮芙不滿,你為泄憤,朝無辜可憐的殘相獸下手,手段實在卑劣,讓人不齒!」
「你……」
聞賦眼神波動,可有之前那番話,任何辯解都顯得無力,乾脆什麼都沒再說。
只是,看向阮芙的眼神,終於帶上一絲審視。
我撣撣衣袖,飄然離去。
遠遠看到我的劍靈男朋友,正在路口候著。
我忙嚶嚶嚶撲過去,朝他叫屈:「他們都欺負我,還是你對我最好。」
被我撲入懷中,宸雲清朗的眉宇染上絲絲悅色,鳳眸也彎成一泓瀲灩湖光。
「若你氣不過,我便私下教訓他們!」
「好,我們一起。」
對視時,我們兩個憋不住,一齊嘿嘿嘿地笑開。
他舉起手,小心翼翼嘗試落在我發頂,動作生澀。
最後,還是我強行攥著他手腕,引導他來摸我的頭髮。
哪怕是簡單的肢體相觸,他也會緊張到不知該如何自處。
男朋友太過害羞了怎麼辦?
沒關係,每天色色他,總有一天會習慣的。
「宸雲,今天我們去小洞天吧?」
16
不過兩日,聞賦便求到我門前。
我正悠哉品茗。
宸云為我斟茶,動作嫻熟。
見我急切,舌尖碰到杯唇,只是淺淺被燙一下,他都緊張得不行,捧著我的臉,細心查看幾不可見的一點紅痕。
而後,吹了吹氣。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像果釀。
甘冽中夾雜醇香。
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宸雲又緊張到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一如既往地渾身不自在,足弓繃緊,翹起腳腳。
「我真沒事,只是喝茶稍微喝得急了點。」
宸雲臉紅紅的:「下回注意。」
「知道啦,知道啦。」
宸雲偷覷我一眼,背著我,嘿嘿嘿地傻笑。
全程,坐在對面的聞賦都黑著一張臉。
他上下打量化形後的宸雲。
宸雲任他打量。
除去在我面前,眼前換成任何一個人,氣度上,宸雲都是從容的,倒有幾分兩千多歲活祖宗的樣子。
聞賦看向我,直截了當道:「你有溯時鏡吧?可否借我一用?我去拜訪過三師叔,她說,那日曾見過你與宸雲出現在小洞天附近。」
我嗤笑:「我為什麼要借你,你又憑什麼覺得我會借你?」
聞賦的神色冷下來。
我傾身向前,有幾分幸災樂禍:「大師兄,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
兩日來,光風霽月的大師兄被疑成為殺害殘相獸的兇嫌,到哪都要受到指指點點。從來都是天之驕子的他,自然無法接受這份落差。
聞賦深吸氣:「你可以提條件。」
宸雲的眼眸倏地放亮,到底還是藏不住情緒。
他看看我,既緊張又期待。
我笑笑,拿出乾坤袋。
聞賦的視線隨即便黏上來。
「我只有一個條件,你要與宸雲解除血誓,而且,從此不再干涉我們!」
宸雲與聞賦之間的血誓若不解決,將來,必定會成為橫亘在我與宸雲感情之間的一大隱患。
自在小洞天撞見阮芙之後,我便開始做下打算。
好在,事情按照我預想的發展,聞賦也終於求到我門前。
聞賦笑了,這一聲笑所隱匿的情緒過於複雜。
他扶額。
「凌歌,當初,你站在我面前,說喜歡那一刻,其實,我是動了殺心的。」
我什麼都沒說。
「我的道,不允許有你存在,我已經預見,我會因為你的存在而分神。求道之路,險阻且長,若我他日立上雲巔,過往所遇,不過滄海一粟。可笑啊,今日,你與宸雲劍湊成一對,我竟感到痛心與後悔了……」
如果是以前喜歡聞賦的那個凌歌,聽到他這番話,內心必然會被觸動。
可我不會。
自我立下心魔誓,宸雲便再也沒有懷疑過我的感情。
聞賦的話讓他不悅地蹙起眉梢。
「好吧……」
聞賦忽地站起身,蕭瑟道:
「那我便成全你們,解除血誓。」
17
一大阻礙終於被我化解。
還未來得及高興,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三師叔氣喘吁吁跑到門前,一塊山石砸下,她險些中招。
穩住身體後,她急道:「不好了,上古凶獸的封印出現了鬆動,是阮芙,她用殘相獸的屍骨做血引,破除了封印!」
我大驚。
這不對啊。
原書中,根本沒有這一茬。
上古凶獸的封印,為何會是阮芙解開的,她怎麼會有這個本事?
聞賦神色凝重,痛心道:「宗門待阮芙不薄,她為何要這樣做?」
想到某個關節,他薄唇緊抿:「在這之前,我留心查過阮芙,拜入宗門之前,她曾在魔域學習某種禁術,好像是……能夠與人分享天壽?」
宸雲數千歲的年紀擺在這裡,什麼異聞傳說他沒聽過。
稍一提醒,他便脫口道:「這種禁術需要上古凶獸的獸丹,把修士煉成傀儡,方能共享壽元。」
我嘶了一聲。
二人齊齊看向我。
我則同情地看向聞賦。
不怪書中聞賦會捨棄無情道,甚至與阮芙分享天壽,原來,竟然還藏著這樣一段隱情。
書中那個聞賦,恐怕早就被阮芙煉成一具沒有魂魄的傀儡,任她操控,甜寵深情什麼的統統都是假象!
而阮芙之所以如此做,便是因為她天賦極差,若是還未能進階,隨著歲月流逝,她很快便會老去。
三師叔呼喊我們前去增援,萬萬不能讓上古凶獸擺脫封印!
我們一呼而上。
只是,由於宸雲剛剛與聞賦解除血誓,出了麻煩。
18
原書中,聞賦與宸雲劍並未離心,人劍配合極致,才能夠重挫上古凶獸。
可如今,由於我的緣故,聞賦實力衰減。
留在我們眼前只有一條路——全力一搏!
暗夜中,眼看映月的山體搖撼震動,雷霆般的獸吼似有摧天之勢。
龐巨的身軀破土而出,狂風呼嘯,暗影幢幢。
「嘶……好大的凶獸!」
吼叫似風雷,噴鼻若注雨,獸瞳如山月,行一步,更是天塌地陷。
掌門氣勢雄渾地吼道:「吾等聽令,門內弟子,當以磐石之志,阻抗天禍,護佑一方安危!」
言罷,他第一個便沖了上去。
隨後,是幾位長老。
靈氣浩然,縱橫決盪。
混戰當中,我看到了阮芙,她渾身狼狽,卻狀若癲狂,曾經純美的面容,此刻竟是格外猙獰。
「封印已除,有了上古凶獸,只要得到獸丹,我便能與人同享壽元,我要同你們一樣,與天齊壽,永葆春顏!」
我嘀咕一句:「瘋了……」
嫁禍我一事,阮芙心思急切,漏洞百出,她可能是料到真面目會被拆穿,於是,急於達成目的,便提早喚醒了上古凶獸。
只是,這一次,沒有聞賦保護她,她怕是不容樂觀。
湊巧的是,幾乎是下一瞬,負傷的凶獸身形不穩,竟是一腳將阮芙踏成了肉泥!
聞賦遠遠看著,眉目冷然。
我也顧不上多想,掌門與長老們眼看不敵。
而上古凶獸的血條不是一般的厚,高手圍擊之下,只是受了點皮外傷。
「上啊!」
修煉時總是叫苦的小師弟,不顧安危,悍然出手。
「我跟你拼啦!」
愛美的師妹扔掉鏡子,祭出法器。
一時間,術法亂飛。
我深吸氣,飄然而起,掌心靈氣騰湧,朝著上古凶獸擊殺而去!
聞賦動作快於我,身形很快被遮天的山霧淹沒。
眾人齊心協力,凶獸很快傷痕累累。
正在此時,變故陡生!
凶獸垂死掙扎,魔氣外溢,似是黑雨一般。
我只感眼前一陣勁風,沒來得及躲避,肩膀便被豁開一道口子,鮮血汩汩往外冒。
「凌歌,你沒事吧?」
宸雲第一時間移行到我身邊,護住我踉蹌的身體。
「我沒事。」
我本打算是匆匆處理一下傷口,再重新加入戰場。
宸雲眼神懊惱,忽地攔腰抱起我,飛身來到相對安全的地方。
「凌歌,你待在這裡,我可以解決!」
他眼神堅定。
「你一個人怎麼可以……」
沒等我將話說完,宸雲衣袖一揮,結界形成屏障,困住了我。
他深深看我一眼,轉身離去。
「宸雲,你回來,放我出去!」
我預感不好。
19
亂局當中,一道輕靈的身影很快引起大家的注意。
三師叔受到魔氣衝擊,急退數步,有人從後託了她一把。
她奇怪地轉頭看去,卻是看到一個面生的少年,猿臂狼腰,身手矯健。
「這是……嗯?我怎麼嗅到了宸雲劍的氣息,莫不是……真的是宸雲劍!」
激戰之餘,有人分出心神來,側目觀察宸雲。
內心無不驚駭他化形後的模樣,以及靈活的身手。
靈氣迸射。
我遠遠看著,心口緊張揪起。
轉眼,宸雲已經來到凶獸近前。
一人一獸,月照之下,對比更為分明。
我第一次直觀感受到宸雲的實力。
凶獸在他面前,幾次不敵,奄奄一息,它勃然一怒,竟是一腳踏出!
而宸雲身形被困,受魔氣絞纏,動作慢了一步……
「宸雲!」
痛入臟腑,我眼睜睜看著宸雲被凶獸踩在腳下,幾乎失去感知,耳際嗡鳴。
轟隆一聲巨響。
凶獸轟然倒地,失去聲息。
結界退去,我踉踉蹌蹌往前跑,眼淚不受控,噼里啪啦往下砸。
我心想,宸雲, 你可千萬不能出事。
然而,我環顧周圍,都未能看到他,只有一望無際的血污,綿延在我腳下。
撲通。
我支撐不住,跪倒在地,絕望之際,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果釀一般……
「凌歌,這邊, 這邊!」
霜白的劍身在血河當中格外地醒目,他遙遙朝我晃動身體。
原來, 在凶獸踏上來那一刻, 宸雲機智,化成了原形。
他的本體由龍骨鍛造,格外堅韌。
他沒事……
我騰空的心瞬間安穩放下。
「嗚哇哇哇, 你嚇死我啦!」
我知道,現在的我哭得肯定不好看, 可我控制不住, 剛剛我以為,我就要失去宸雲了。
宸雲恢復人身, 被我撲個滿懷,差點沒站穩。
他嘿嘿笑著說:「我不會有事。」
我抽噎著問他, 何必如此拚命,大不了, 便讓一心偏袒阮芙的掌門以元神之力將凶獸重新封印好了。
遠遠地,掌門打了個冷戰。
宸雲凝視著我,眨了下眼睛。
很快, 我得到一句富有禪意的回答。
他說:
清水會洗潤你的眉眼,塵泥會拓下你的足印,微風會留住你的氣息。
在這裡,一物一毫皆是你。
我直譯一下就是——
早晨我起得晚了,著急忙慌匆匆洗個臉, 腳下生風趕緊往洞府外跑,速度快到驚起宿鳥無數,嘴裡嚷著:「完犢子了, 我要遲到了!」
宸雲在後面追:「先吃點靈食再走,別餓壞肚子。」
——這是我的日常。
幾乎每天都會發生。
所以, 他要守護這份美好。
撲哧。
我笑了。
昂首看宸云:「今晚, 去我洞府吧?不對,以後,你都住我洞府。」
宸雲羞澀不已,緊張地觀察別處, 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接下來……
你想知道的,都會有答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