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陸清霜回去了,她雖被陸大人趕了出去,可陸母以死相逼,陸大人只能氣惱的讓陸清霜進門,並將她關進了佛堂。
陸大人想將陸清霜送到尼姑庵里剃髮修行,好避過這一陣風波。
誰知,陸清霜怕了。
她捨不得自己的一頭青絲,連夜寫信讓心腹丫鬟送出府去。
第二日,陸府大門剛一打開,便有人上門提親。
那人正是衛珏的知心好友盧正綸。
盧正綸是知名才子,以詩作聞名天下,父皇招他為翰林。
誰知,他喝酒誤事,口出狂言,被父皇賜金放還。
自此,他憤世嫉俗,縱情山水,自稱不愛功名富貴,卻與衛珏成了知心好友。
兩人與一群京中閒散少年,時常結伴同遊,清談人間,想必便是因此與陸清霜相識。
但我沒想到,他會為了陸清霜上門提親,這是真的連功名富貴都不要了。
我聞知此事,冷笑一聲。
這就是衛珏心心念念在心上的人,他人尚未醒來,她便已出於自保,想要嫁人了。
希望衛珏醒來時還能再次原諒自己的陸妹妹。
盧正綸上門求親算是好事,陸大人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將陸清霜這個燙手山芋扔了出去。
兩人約定,三日後便是婚期。
我獲知消息,手指在案几上輕輕扣了扣。
怎麼辦?
不是很想讓陸清霜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
她那樣的人,該在陰溝里待著。
只是讓我出手對付一個斗小民,終究有些掉架子。
我現在終於明白,陸清霜就是一隻蒼蠅,和她計較噁心,不計較也噁心。
正當我想不出主意的時候,玉佩中一道靈光閃動。
玉佩碎了。
衛珏的魂拘不住了。
我瞬間失去了對衛珏魂魄的感應。
這孽緣終於真的徹底解除了。
我拿著碎掉的玉出了會兒神,便問寧笙。
「城郊有什麼好去處嗎?」
「有一處溫泉尚可。」
「你去過?」
「耳聞不錯。」
「那就去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宮,可惜,必經之路上竟然有陸家。
陸家今日正在過小禮,大禮。
他們的婚事雖然倉促,可該走的流程卻一個不少。
實在晦氣。
而恰在此時,一騎馬飛奔而來。
衛珏騎在馬上,面寒似鐵,英姿颯爽,若是忽略他手上紗布的話,依舊是一個俊俏的翩翩兒郎。
他經過我馬車時,陡然間勒住馬,問我:
「令月,你去哪裡?」
寧笙冷冰冰道:「窺伺公主行蹤,該死!」
衛珏不理他,柔聲道:「你等我,我忙完此間事,便來找你。」
他拍馬自我身邊而過,到了陸家門前,居高臨下大聲道:「陸清霜為我妾室,陸大人,你敢一女二許?」
此言一出,眾皆譁然。
我停了馬車看好戲。
陸大人趕緊出來和衛珏說話,離得太遠,聽不清說了什麼。
只見衛珏從懷裡一件件拿出來陸清霜的貼身之物:香囊,手帕,髮釵,耳墜,甚至還有一雙羅襪。
他掏了東西一樣樣扔在地上,展示在眾人面前,這是徹底要毀了陸清霜的閨譽。
陸大人面紅耳赤。
盧正綸面沉似鐵。
任何一個男人在準備娶親的過程中,都不能忍受自己未過門的妻子與別的男人私相授受,甚至很可能已有肌膚之親。
盧正綸拂袖而去。
陸大人惡狠狠的瞪了衛珏一眼,進了門,再出來時,帶著陸清霜,將她推給了衛珏。
「衛珏,我陸家從前明哲保身,是對不住你,這女兒算是賠給你的,生死由你,以後與我陸家我再無瓜葛。」
陸清霜跌倒在地,她看衛珏時再無看情人的柔情,目中透著深深的恐懼。
衛珏看她亦只有厭惡。
曾經的青梅竹馬變成了一對怨偶。
我懶怠再看,命人繞路離開。
行到路上,我問寧笙:「以後,我們會反目嗎?」
寧笙認真思考片刻:「不會,若我對不起你,你可以殺了我。」
我的心被擊中,旋即安穩了。
這世上終歸有一些人,一些情誼是不會變的,我很滿意。
我迷迷糊糊睡著了。
再次被驚醒時,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衛珏飛身下馬,跪在我的車架前,車子被迫停下。
我掀開帘子,看著這個曾經如驕陽一般灼熱的美少年,現在他的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層光陰的灰,怎麼擦拭感覺也是舊的。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的看著我,突然從懷中拔出劍,跳起了劍舞。
劍出如龍,矯若驚鴻。
他舞的動容,我卻覺得曾經青蔥歲月中那一道明媚的身影,髒了。
我問寧笙:
「你會舞劍嗎?」
「我只會殺人。」
「那就殺吧!」
寧笙從馬車一躍而下,僅僅一招,就將衛珏劈在地下,劍尖刺中了他的脖頸,只需要再往前一點,就能送了他性命。
殷紅的血順著衛珏雪白的脖頸流下。
他倔強的看著我,張了張口:
「令月,我知錯了,你能不能……回來……」
06
我笑了。
憑什麼他知錯了,我就要回來呢?
我淡淡道:「你錯在哪裡呢?」
「我不該聽信讒言冤枉你,也不該是非不分誤會你,更不該被親情蒙蔽偏聽偏信,以後這些我都會改。」
我搖搖頭。
「衛珏,你還是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當初,你為何救本宮,又為何與本宮成親?當真是因為你以為本宮救了衛家嗎?」
他遲疑了一下,唇角動了動,終究什麼都沒說。
我淡淡道,「你是為了自己的慾望,衛家落難時,你被眾人拉踩,深知權力的好處,你母親這才能勸得動你走長公主府的門路,你被陸清霜退婚,傷了顏面,急需一段好姻緣抬身價,好讓陸清霜後悔,本宮就是你最好的選擇。這種種因素才是你願意和本宮成親的緣由,你是為了你自己。
「可時至今日,你依舊不敢面對自己內心的慾望,你覺得這慾望污濁,你不敢相信自己是一個唯利是圖之人,所以婚後冷待本宮,甚至欺騙自己本宮是一個貪戀你美色之人,甚至為了得到你故意構陷衛家,如此自欺欺人,你才能讓自己過得好受一些。
「甚至你妹妹的事情,你敢說自己一無所知?不過是覺得這是一樁好事,能為你衛家錦上添花,你樂見其成罷了。你自私自利,見利忘義,任人唯親,偏聽偏信,可時至今日,你卻依然以為錯的僅僅是他們,你毫無錯處,這才是讓本宮失望透頂的。
「本宮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衛珏,配不上本宮,本宮行事光明磊落,說一不二,與你之間,雲泥之別。本宮再告訴你一次,你父親與信王之間原本就清清白白,只是查案之初草木皆兵,所有嫌疑人等都要查一遍,此事你不信本宮,可以去問你父親。」
「你既然都知道,為何還要和我成婚?」衛珏面容慘白如雪。
我淡淡道,「你之所以能和本宮有一段姻緣,全賴無上道人為本宮批命,說你是本宮必經的一道劫難,否則以你之姿絕難入我眼。本宮還有一件事情告訴你,你背叛了本宮,本宮也暗算了你一次,你墜入懸崖,是本宮將你的魂魄鎖在玉佩之中,本宮要讓你親眼看明白你母親,妹妹,青梅是怎樣的人,如今,你魂魄從玉佩中出來,說明你我之間緣分已絕,若要強求,便是自尋死路,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說完,我上了馬車。
寧笙一腳將衛珏從馬路上踢飛。
他飛身上了馬車,端坐在車前。
我卻莫名覺得他好像鬆了一口氣。
怪哉!
我在城郊遊玩了一個月才返回京城。
這一個月的工夫,京城流行起了高髻和面靨。
要在酒窩處裝飾如新月,花瓣,銅錢等紋樣。
我用胭脂裝點上雲紋。
寧笙看了直皺眉頭,悄悄的背過了身子。
我來了惡趣味,命令道:「看我。」
寧笙迫不得已回過頭來,靜靜地瞧著。
「好看嗎?」
寧笙蹙眉,「好看。」
「那給你也點兩個。」
寧笙縱身一躍,上樹跑了。
我樂不可支,笑得前仰後合。
當此開懷之時,衛母卻跪在公主府外求見,求我賜下一株人參。
原來,衛珏得到了陸清霜,對她恨之入骨。
恨陸清霜負心薄倖,恨她心思歹毒,恨她自私自利,對陸清霜用盡手段折磨。
陸清霜不堪忍受,求他放過。
他只提出了一個要求:「讓我將你的手指也掰斷三根,你我之間的恩怨便了了。」
陸清霜不願,兩人爭執之下,陸清霜拔下頭上的簪子,刺入了衛珏的心口……
如今衛珏進氣少,出氣多,只有一口氣吊著。
請來的大夫,沒有一個敢拔掉他心口的簪子,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大夫,說若有千年人參吊命,便可一試。
千年人參是何等稀罕之物,只有皇宮中才有。
於是,便求到了我的頭上。
我漠然回絕,卻又命人將一株千年人參送到城東的延壽堂,並讓人拐彎抹角的將消息傳到衛母耳中。
當天下午。
衛母便花費千金購買了那一株千年人參。
而那千金落入了我的口袋。
我不差錢,但那些錢落入腰包的感覺,依舊舒心極了。
衛珏人品雖差,卻罪不至死,但若讓我白白給他一株人參續命,我也不願,更不願他以為我對他猶有餘情,那是對我的侮辱。
所以,藉此賺一筆,彼此都稱心如意,實在好極。
衛珏靠著千年人參活了過來,只是到底傷了心肺,落下病根,稍稍走動便氣喘如牛,餘生只能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而陸清霜被扭送官府,她是妾,是奴籍,奴傷主,可判死罪。
但陸夫人恨毒了她,不讓她死,讓她做一輩子的苦役,日日懺悔。
而衛嬛經過周家之事,低調素雅了許多,找了一個小戶人家嫁了過去。
她出嫁的那天,花轎經過公主府,她下了花轎,對著門口遙遙一拜,自此離去。
聽聞她徹底悔過,收了嬌蠻習性,開始學著誠懇待人。
我覺得這很好。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而衛父自請降職,重新回到自己四品官的職位。
父皇大手一揮,允准了。
他又升了我的俸祿,賜我府宅封地。
他說,「朕只得此一女,猶如天上月,山尖雪,高不可攀,不忍捧起,遭此一樁禍事,已然足夠,餘生誰若給她不痛快,朕便讓誰不痛快。」
陸清霜的父親陸大人聞聽此言,嚇得連夜寫請辭摺子,稱自己才疏學淺,耳目昏聵,不能為國效力,請求告老還鄉。
父皇再次准了。
陸家一家人,徹底從京城消失。
半年之後,父皇為我遴選夫婿。
這一次選夫婿的規模無比浩大,比得上太子選妃,是從九州三十六省選出來最俊俏,最有才華,家世清白,內宅乾淨的兒郎,將他們的畫像送來京城。
我倒沒有嫁人的打算,我覺得長公主姑姑那樣恣意洒脫的人生就挺好。
不過,老父親的心到底不能無視,只能做做樣子走一遍流程。
我看著一張張畫,不知是畫師畫工精湛,還是那些少年郎當真英姿勃發,器宇軒昂。
總之,各個都很好。
我看了一張又一張,目不轉睛,愛不釋手。
長公主姑姑在一旁也看,看得眼睛閃閃發亮。
「可惜,可惜,只能看不能用,一看便是不能做我面首的郎君。」
我翻著翻著,翻到一張熟悉的畫像。
我抬眸看了看寧笙,再低眸看一看畫像。
寧笙不動聲色。
可惜,我和他自幼一同長大,他即便面無表情,我也能察覺他內心並非毫無波瀾。
我將寧笙的畫像遞給長公主,「你看這個小郎君如何?」
長公主笑盈盈的接過畫像,深深看我一眼,又看一眼寧笙,笑道,「能伺候在你身邊的,自然是極好的,送給姑姑可好?」
我不說話,一言不發的看著寧笙。
寧笙亦看著我。
他眼眸清亮,黑白分明,如皚皚白雪中落入一顆黑到至極的明珠。
我這才發現,他亦是絕色。
只是很少抬頭,不被人看見罷了。
我笑了。
「那可不行,送了他, 本宮的婚儀上便少了駙馬。」
長公主哈哈大笑, 將畫像塞到我手中。
「早該摘得明珠歸家, 害我白白替你擔心三年,如今明珠還櫝,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長公主離去。
室內只剩下我和寧笙。
我走到他面前, 問他:「什麼時候的事?」
喜歡上我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動了動唇。
「你問我可有心儀女子的時候?」
我記得那時,他回答我:「屬下心中只有劍。」
他撒謊了。
我當真了。
若問我什麼時候喜歡上了他。
我想了又想, 大概是他給我講公主和駙馬的故事的時候。
故事裡的駙馬對公主全心全意, 雖有千難萬險, 他卻披荊斬棘,不畏艱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那時候,我就想,這樣的駙馬絕不可能是衛珏。
衛珏遇到困難會使用巧計,會用陰謀,會渾水摸魚,獨獨不會一往無前。
那時候,我就想,大概寧笙會這樣做的。
他會不遠萬里, 跋山涉水, 去救自己的公主。
我笑著撫摸上他的唇。
「那便成親吧。」
他坐在輪椅上, 人瘦到如同一片紙。
他對我遙遙拱手,我透過珠簾看他一眼,就目光看向了寧笙。
寧笙回眸看我,英姿颯爽, 器宇軒昂。
我心中一片安寧,真正體會到了無上道人說的天高海闊,行止由心是什麼意思。
過往三年如大夢一場,若不經歷那些, 或許,我會走一條長公主的路,愛慕那一張張絕世容顏,在歡愉中沉淪,清醒後又茫然, 追求不絕, 卻始終心無定處。
只有經歷過這一遭,才會明白,容顏雖好, 終是外物, 心之所向, 才是歸處。
我向寧笙燦然一笑,與他一同歸家去。
這一次,我打定了主意, 我們一定會攜手百年,恩愛一生。
諸天神佛,皆可為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