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色蒼白,避開我的目光,幽幽道:
「我會對他好的,那件事讓我明白,孩子才是最要緊的,我一身榮辱以後都在他身上,我會學著做一個好母親。」
「他有自己的母親。」
「蕭榮華,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不會收拾你。」
我笑了,笑得憐憫。
杜貴妃怒了。
「放肆!」
「杜貴妃,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不能生……」
「閉嘴,你閉嘴!」
杜貴妃突然發瘋。
孩子,是她心頭的刺啊。
我一聲長嘆:「人們都說,太后是個好人。」
「難道我就是惡人嗎?我陪著陛下出生入死,為他籌謀,為他跪著求父親,為他忍受種種刁難……」
「還為他一劑藥毒死了皇爺爺。」
杜貴妃驚恐地看著我,失了聲。
她一步步後退,驚愕我知道得為何如此多。
其實不難猜,宋婉曦告訴我一些,從劇情中知道一些,便能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宋婉曦的師父是一代醫聖,但醫聖是拿藥材養出來的,不是憑空隨隨便便得來的,天下藥材最多的便是皇宮。
他來到京都,進入皇宮,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皇爺爺竟然中了毒。
他只是神色微變,就被人盯上了。
最後,不得不假死脫身……
此事,太后應該有所察覺,所以,在杜貴妃要入宮的時候,她才如此決絕地制止。
因為,若杜家敢毒死皇爺爺,那麼,總有一天,也敢對父皇下手。
杜貴妃只要生下孩子,杜子國恐怕也會讓父皇悄無聲息地死去。
可憐,父皇根本看不透。
他和杜貴妃或許都是戀愛腦,可以為了愛情生生死死,不能允許自己純潔的愛情被質疑和玷污。
但杜子國不是,他是野心家,一個無比清醒的野心家,他家祖孫三代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杜貴妃倉皇失措轉身就走,只要她去向父皇告狀,我的死期恐怕就到了。
我淡淡道:「杜貴妃,旁人的孩子是養不熟的,其實太后給你留了一條路,當時,你只要耐心一些,就能從太后那裡拿到解藥,生出自己的孩子,可惜啊……」
「你說什麼?」
她驟然停步,猛地轉身。
我舉起一枚藥丸,平靜道:
「太后不讓你入宮,真的是怕你嗎?還是怕你身後的杜家?
「若你的父兄當時真的為你考慮,他們會自請離開京城,安安生生做個富家翁,按照父皇的秉性,不會對他們不好,可偏偏,你父兄選擇了高官厚祿。
「你以為絕子藥是太后出給你的難題?你錯了,那是太后出給杜家的難題。你的父兄為了自己的前程,早在二十年前就放棄了你。」
杜貴妃崩潰大喊:「你騙人!」
「那你知道太后是誰家女嗎?」我冷眼相看。
杜貴妃啞然。
我一步步上前,走在距離她一步路的地方,輕聲道。
「太后是天下聞名的趙家女,她的家族是百年世家,她與皇爺爺相識後,彼此鍾情,卻格外克制,拋情斷愛,自請為尼。
「但她的父親疼愛太后,果斷辭官,帶著全家離京,開辦書院,教書育人。
「這才是真正疼愛女兒的家族的做法,而不是明知皇室忌憚外戚專權,卻偏偏既要又要,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這解藥給你,但蕭紹要留在我身邊,尚林庵也請你不要再刁難,那些女子一生無恩寵,已遠遠比不過你,請你放她們一條生路。
「不過,貴妃娘娘,杜家已經有了杜雪芙,他們是不會讓你生下孩子的,你好自為之。」
我牽著蕭紹的小手,轉身離去。
我能感受到背後杜貴妃的目光,格外刺目。
她從齒尖逼出幾個字。
「你在挑!撥!離!間!」
我笑了。
是啊!
我是在挑撥離間。
十幾年過去了。
太后自然不可能給杜貴妃留下解藥。
但我說它是太后留下的,那就是太后留下的。
人們都說,太后是個好人,可也沒說太后就不是個壞人。
她該在懷疑兒子弒父的時候,就查下去,然後廢了皇帝,而不是僅僅只是怪罪到杜貴妃的身上。
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局限性,站在如今,我看到的是這樣,但在當時,真實情況是怎樣的,沒有人能知道。
或許那已經是太后在當時的時局下能做出的最好的決定,畢竟,權力從來不在女人手中。
但不管怎樣,是非成敗總是要留給後人評說的。
17
杜貴妃得了解藥,對我寬容了許多。
我可以自由出入宮闈了。
我查了陸玉璋的排班,知道他的行程,便常常讓他帶著我出去玩。
於是,在男主路經的地方總會發生各種意外。
我們遇見了被人暗算的侯爺,陸玉璋救人,得到感謝的是我。
「多謝公主相救,微臣感激不盡,這枚玉佩還請公主拿著,若有需要,公主可來找微臣。」
我自然地回禮謝過,坦然接受了對方的信物。
路遇中毒的小將軍,陸玉璋負責引開敵人,我拿出宋婉曦做的解毒藥丸塞到了小將軍的嘴裡,對方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我,對我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很好,深情男二的救命之恩,他該不會忘恩負義吧?
後來,還遇見了異國的王子,他本該與陸玉璋做拜把子兄弟的。
但我在發現他的身份的時候,第一時間讓陸玉璋將人拿下,關在了大理寺。
又說動父皇讓人拿著這位王子的畫像,從他的國家那裡換來了無數的錢財和好處,此事竟成了父皇在位時為數不多的功績中,最值得稱讚的一句。
王子被釋放的時候,恨恨地盯著陸玉璋,恨不能殺之而後快。
我躲在人群中,悄悄地裝死。
恩我得了,仇落在陸玉璋的身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陸玉璋感覺到不對頭。
因為他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而他得到的感激很少,報復倒是不少。
他奇怪地看著我,幽幽道:「微臣總覺得殿下有事瞞著我。」
他其實想說的是,和我一起出去總是很倒霉吧?
嗐!
他還不知道自己是男主,這些其實都是他的機遇。
救下重臣,對將軍有恩,和異國王子交好,還有一個醫聖弟子的未婚妻,這些都是劇情中他的根基。
但現在,都沒了。
怪誰呢。
只能怪這世道啊。
畢竟,和高位者在一處,低位者做得再多,都是高位者的功勞。
我所做的,只不過就是站在他的身邊,僅此而已。
靠著這些恩德,我順利為蕭紹請到了聞名天下的何先生為太傅。
父皇聞言大喜,畢竟,這是從前他都請不來的智者。
他對蕭紹更看重了。
杜雪芙急了,她在宮中大發脾氣,打罵了幾個宮女,連花盈都挨了打。
七月十五的時候,下了雨。
花盈舉著傘,站在角門處呆呆地出神。
連我站在她身後,她都不知道。
我打開角門,站在了宮道上,當年一牆之隔,父皇摔在這頭,花枝摔在那頭。
父皇的腦後流出了血,花枝的額上流出了血。
都很紅。
這紅色隔了十多年,依舊沒有褪色。
因為,我們都記得。
默哀過後,我們各自離開,擦肩而過的瞬間,花盈低聲道:「杜雪芙動手了。」
「你疼嗎?」我問。
花盈愣了愣,笑了:「不疼的,奴婢好開心。」
「你保重!」
三日後,杜貴妃的藥膳里再次發現了絕子藥,她大哭著質問父皇。
「陛下,為什麼哥哥還不肯放過我?當年為了杜家,我自願喝下絕子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轉機,他竟然為了自己的女兒還要再害我一次,難道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嗎?」
父皇心疼極了,禁了杜雪芙的足,還借著一件小事懲治了幾個杜家旁支。
杜子國急忙進宮請罪。
他請完罪後,拜見杜貴妃,陰森森道:「沒了杜家撐腰,你什麼都不是,你以為扳倒了杜家,你會有好日子?」
這是正式撕破臉。
杜貴妃看著眼前無比陌生的哥哥,只面無表情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罷了,我沒有那麼心胸寬廣,可以以德報怨。」
杜子國拂袖而去,然而,他剛出宮,就被陸玉璋當場捉了。
他破口大罵:「黃口小兒,老夫有從龍之功,你敢捉我?待老夫上告陛下,必殺豎子以解恨。」
陸玉璋面無表情地宣讀聖旨。
聖旨說得明白。
杜子國貪腐造成建在綏陽的皇祠倒塌,倒塌之地露出一塊巨大牌位,上面寫:木土之災,為禍千里,黎民之血,蒼天不受。
綏陽是蕭氏先祖起家的地方,故而,皇家祠堂有兩個,一個在京城,另一個便在綏陽。
杜子國領命修建皇祠,祠堂卻一朝坍塌,這個罪過,說動搖了皇朝根本都不為過。
聖旨中還說了一件事,那便是蓮河又決堤了。
上一次,蓮河決堤是杜子國貪腐,穿越而來的父皇想要狠狠地懲罰杜子國,杜貴妃魚死網破推倒父皇,讓杜子國逃過一劫。
那次的事情,父皇輕輕揭過,撥了款項讓杜子國重修堤岸。
但貪官就是貪官,過手的銀錢不拿似乎就活不下去。
於是,時隔五年,蓮河又決堤了。
而這一次,決堤的河中湧出一塊大石頭,上面寫著:杜氏不死,蓮河不寧。
兩件事情並發,連老天爺都幫不了杜子國了。
烈火烹油一般的杜家倒下了。
全族抄家,九族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
杜貴妃聽聞消息,失魂落魄。
「我沒想如此的,我沒想的,爹……娘……哥哥……」
她向宮外衝去。
卻被侍衛攔住。
她又沖向御書房,跪在門外哭喊著。
「陛下,您不是說只是罰罰哥哥,為什麼要滅我全族,為什麼?」
她的哭喊聲格外慘烈。
父皇在書房裡很是尷尬,因為御書房裡還跪著幾十位大臣。
杜貴妃錯怪父皇了。
父皇不想殺杜子國。
可這幾十位大臣卻聯合皇族宗室拿出了宗法壓制父皇,若父皇非要一意孤行,今日不是死幾十個大臣,便是另立新君。
那倒的可是皇祠啊!
但凡不是皇祠,杜子國都能逃過一劫。
大臣們鐵了心,生怕父皇耳根子軟,受了杜貴妃的蠱惑,硬是在御書房裡跪了父皇一天,直到杜家滿門行刑結束,眾人才從御書房裡魚貫而出。
杜貴妃掙開侍衛衝進御書房,便看到父皇軟倒在龍椅上,惶惶如喪家之犬。
「子國……沒了。」
父皇失聲痛哭。
杜貴妃失望透了,她狠狠給了父皇一耳光。
「哭,你只知道哭,當初你弄不過太后,弄不過大臣,如今也護不住我家,你這窩窩囊囊的樣子,哪裡像個皇帝,為什麼我會看上你,為什麼?」
沒人知道答案。
愛的時候無比愛,恨的時候也格外恨。
兩人從愛侶到怨偶也不過短短几年時間。
就在這時,德公公跌跌撞撞地闖進來。
「陛下,雪妃娘娘小產了……」
「什麼?」父皇驚了一下,一口血噴了出來。
杜貴妃被嚇了一跳,身下流出了一抹血紅。
18
一夜之間。
杜貴妃小產。
杜雪芙小產。
父皇急怒攻心,臥倒在床。
太醫來了一茬又一茬,父皇始終不見好轉。
我不知道他是在悲傷杜貴妃的孩子,還是悲傷杜雪芙的孩子。
可能都有吧。
但無所謂了。
杜貴妃和杜雪芙都不在乎他了。
勸父皇立太子的摺子又裝了幾籮筐。
父皇顫抖著嘴唇。
「這些佞臣就見不得朕好,朕遲早被他們氣死。」
父皇還遲遲下不定決心立蕭紹為太子,可這個時候蕭紹也病了。
因為有人告訴他李才人死了。
尚林庵又高又冷,在龍山之巔,那裡常年霧氣環繞,進出極不方便。
尼姑們需要自己砍柴,擔水,生火,做飯。
李才人砍木頭的時候,不小心落入獵人的陷阱,被夾住了腳,等被人發現的時候,屍身已經涼了。
蕭紹聞知消息,哭得傷心欲絕,轉眼就病倒了。
這病來得又急又快,很快,人就渾身出疹子,高燒不退。
父皇終於良心發現,來看了一眼。
等太醫說,是急症,會傳染。
他又一臉晦氣地離了好遠。
蕭紹挺了七天,閉上了眼。
他小小的身體變得冰冷,太醫建議趕緊送出宮去埋了,免得疫病在宮裡傳開。
當天夜裡,他就被人裝在小小的棺材裡,抬了出去。
宮中一連失去了三個孩子。
父皇傷心欲絕,說,這難道是上天在懲罰朕嗎?難道是因為朕當年做了錯事……
他再次口吐鮮血,一病不起。
偌大的宮殿,竟然只剩下我一個健康的主子。
群臣慌了。
開始上書父皇從旁支找幾個孩子養在宮中,將來好選一個立為太子。
而這個時候,母后回宮了。
與她一同回來的還有幾個被貶斥罷官的老臣,那些老臣一回來,就四處拜訪官員,遊說名士。
等到上朝那日,母后端坐在龍椅旁的鳳座,而我則侍立一旁。
大臣們感覺不妙,卻還是照常上書詢問立太子一事。
被罷官的老臣們沉默不語。
母后也沉默不語。
而那些大臣則爭論不休,為選齊王之子,還是趙王之子鬧得不可開交。
偌大的金鑾殿像個菜市場一樣。
我默默地記著眾人的言語,從中判斷他們的屁股到底是坐在哪邊。
良久,母后拍案而起,冷聲喝道:「你們真當陛下後繼無人了嗎?五年前,陛下曾親口說過,他的繼承人無論男女,才德兼備者可居太子或太女之位,你們都忘了嗎?」
眾人一愣,目光幽深地放在我身上。
如今,父皇明面上的子嗣只剩下我一個。
我站了出來,對眾人行了一禮。
「諸位大人,榮華在此向諸公行禮,懇請諸公助我一臂之力。」
「可……可……你是女子……」
我笑了。
「女子又如何?」
他們怒了。
「女子為帝,聞所未聞,牝雞司晨,禍亂朝綱,定然天怒人怨。」
「女子如何綿延子嗣,生出來的孩子是異姓人,蕭氏江山難道要亡於女子之手嗎?」
「臣等只遵陛下旨意,若無陛下旨意,便以祖宗規矩辦事。」
我一條條反駁。
「遠古時期,便是女子為尊,姜嫄履巨人足跡而生周朝祖先,周以姬為姓,便是最好的明證。
「秦祖先女修吞玄鳥之卵生下大業,為嬴氏,嬴字中間亦是女字。姜、姚、安、晏、婁、嫪皆為女姓。
「諸卿口口聲聲從無女子為帝,何以看不見你們本就誕於女子腹中?
「再者,女子生下的孩子才能保證血統純正,男子當真能保證嗎?便如趙大人,聽聞卿家子與卿長相毫無相似之處,卿可能確認那孩子就是卿之子?」
反對最激烈的趙大人冷聲道:「臣滴血認親過,那孩子與臣之血迅速相融,毫無凝滯。」
「哈哈哈哈,滴血認親?來人,端一碗水來。」
很快,有太監端來水。
在我言語刺激下,趙大人與那太監各自滴入一滴血,兩滴血很快相融。
太監嚇壞了,看著趙大人驚愕不安。
「趙大人,咱倆年歲相當,你不可能是我爹啊,我……我更不可能是你爹了,我十一歲就入宮了。」
趙大人面紅耳赤:「胡說八道什麼,這碗水有問題。」
我冷笑道:「這水的確有問題,只要本宮願意,可以讓天下任何兩個人的血相融,同理,即便是親生父子,本宮也有辦法讓兩人的血永不相融。趙大人,你還覺得男子可保證血統純正嗎?」
「這……嗐!」趙大人一甩袖子,羞惱不已。
我笑道:「身為男子想分辨孩子是否自己所生,毫無辦法,可女子肚子裡生出來的,便一定是自己的孩子,趙大人還是回去查查,那孩子到底是誰的,若查不出來,本宮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趙大人再也待不下去,甩袖負氣離去。
而我又看向眾人,目光一一掃過,笑容意味深長,許多人不禁低下頭去,汗流浹背。
其中一人挺身而出。
「公主不必為難我等,只要有陛下旨意,臣等絕不再說二話。」
「不錯,臣附議。」
「臣附議。」
一時間,滿堂附議之聲。
他們知道這五年來,父皇有多厭憎我,有多不將我與蕭紹看在眼中,根本不可能將皇位傳給我。
可他們失策了。
他們不知道,母后和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母后拍案而起,從袖中霸氣地拿出一個捲軸,高聲冷喝:「小德子,宣旨。」
德公公快步出來,動作麻利地打開聖旨,朗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長女榮華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聖旨宣讀完畢。
殿中一片混亂。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這聖旨是假的。」
德公公含笑將聖旨拿下去一一傳閱。
所有人都呆住了。
因為聖旨本就是真的。
舉頭三尺有神明,那聖旨就藏在佛堂的樑上。
我在那裡度過了五年歲月。
熟悉那兒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佛堂的樑上曾爬進去過一隻狸奴,無聊的歲月里,我拿著食物引誘它下來,它一個跳躍,搶走了吃的,卻報恩一般地將聖旨撞了下來。
我微小的野心,在看過這張聖旨後迅速滋長了起來。
原來父皇覺得我可以當女帝。
原來他那麼地喜愛我,那麼地認可我。
原來他也曾害怕自己突然穿越而來,忽然有一天也很可能穿越回去,故而做了種種安排。
他那麼好……
那我更不能讓他失望了。
我一點點地謀划著,想著如何才能成為一個大女主,如何才能為天下女子另尋一條出路。
想來想去,發現只有自己如父皇所說那般登上高位,才能有可能在這封閉的時代做出一點兒什麼。
而今天,我來了。
走了五年的路,終於在今天到來了。
聖旨傳閱完畢,眾人面面相覷。
有人反對,有人沉默。
也有人發聲……
「臣等謹遵陛下旨意。」
「臣遵旨……」
越來越多的人附和。
終於最後一個站著的人跪了下去。
我在母后的注視下,坐上了龍椅。
母后笑了,德公公笑了,那些曾被罷黜的老臣笑了。
可我笑不出來。
看似我贏了,其實並沒有。
他們屈服的是五年前父皇留下的一道聖旨,是對父權的肯定和尊崇,而不是因為我本人。
但只要我在位一天,便會一刻也不停歇地朝著這個目標努力。
19
登基那日,我頭戴冕冠,身著玄衣,一步步登上寶座。
四周群臣叩拜,頌揚之聲不絕於耳。
祭拜先祖,忙完典儀,我緩步去往後宮。
杜貴妃鬧騰著要見我,我帶著花盈怡然前去。
她一見我,便大罵亂臣賊子。
「他是你父親!」
「又如何?」
我忍不住笑了,「貴妃該慶幸,我不願敗壞我曾經的父皇的聲譽,不然,如今父皇的名聲可該不好聽了。」
「你知道還如此對你父皇,簡直畜生不如!」
「貴妃,生恩不如養恩大,只管生不管養的才叫畜生不如。」
她憤然不語。
杜雪芙一把掀開她,向著我身後的花盈求救。
「花盈,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求求你,看在主僕一場的份上,向陛下美言幾句,放了我。」
她咚咚磕頭。
卻被花盈一腳踢開,如她曾經踹翻無數宮女那般。
她驚愕不已,面容扭曲,又很快收斂,變得一臉諂媚。
花盈定定地看著杜貴妃,冷聲道:「當年角門處,娘娘推倒了陛下,還順手殺了一個小宮女,娘娘可記得那小宮女的名字。」
杜貴妃顯然沒了印象,她冷冷道:「一個賤婢而已,死就死了。」
花盈被氣笑了。
「可尊貴的娘娘,杜家就是我們這些賤婢在後面推波助瀾,才全家滅族的。」
「是……你?」
杜貴妃回過神來。
她的眼眸從震驚漸漸變得不可置信,又變得恨不能殺了花盈。
她一定想明白了。
想明白為何杜雪芙會莫名其妙和父皇滾在一起;為何自己會被送出宮,久久不見父皇來接;為何父皇明明喜歡的是她,卻還是會再次上了杜雪芙的床。
甚至,再往前推,及笄宴上的刺殺恐怕都有貓膩。
再往後推,從杜家返宮時莫名其妙的刺殺,被當著她的面嚴刑拷打的侍衛,以及杜雪芙的陷害和她的懷孕……
一環環陰謀詭計讓密不可分的兩個情人,有了隔閡,猜忌。
最終,互相利用,滿盤皆輸。
她憤怒地撲了過來。
「是你,是你們,為何要害我?為何?我只想讓我的蕭郎回來,有錯嗎?有錯嗎?」
幾個嬤嬤將發狂的杜貴妃摁住,她死死地瞪著我們,一臉癲狂。
我淡淡道:「你看,這就是我們的區別,你看到的只有父皇,我看到的除了父皇還有黎民。你喜歡的究竟是父皇,還是父皇的權勢帶給你的便利,你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想。」
我轉身離去。
花盈冷聲道:「娘娘,您有一輩子的時間記住我姐姐這個小人物的名字,她叫花枝。」
香花盈滿枝的花枝。
她緊跟我的腳步,一起走進融融的陽光里。
身後傳來杜貴妃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不會如你願,杜家女寧可一死,也不會苟活人世。」
「不,姑姑,我想活,求求你讓她們放了我,求求你……啊……」
杜貴妃擰斷了她的脖子。
杜雪芙軟軟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片刻後,一具屍體躺在華麗的鳳鸞宮,從此,一個新的冷宮誕生了。
父皇聞知消息,嗬嗬幾聲,瞪大雙眼一口氣沒喘上來,暈了過去。
無數太醫出沒他寢宮,一碗碗湯藥灌下去,父皇始終半死不活。
我守在殿外。
忽然,天上一道彩雲籠罩天空。
我若有所感,急忙守在父皇身邊,便看到這個憔悴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目光迷茫了一瞬,便溫柔地注視在我身上。
「原來是,我的榮華啊……你長這麼大了,真好,真好,你終於是個大……女……主了……」
他的聲音隨著手一起砸落在床。
我驚叫出聲,瞬間淚流滿面。
御醫在搶救。
母后匆匆而來,卻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隱忍多年的眼淚如決堤一般洶湧而下。
急急趕來的大臣面面相覷,不明白為何先前還無比冷漠的我和母后如今這般悲痛欲絕,只有那些曾經被罷官的臣子似乎領悟到什麼,也一起紅了眼睛。
世事滄桑,悲傷滿懷。
能一起話淒涼的那個人終究永遠不在了。
20
父皇祭日的第一年,我出宮拜祭。
等到達地方,一對母女已牽著手在陵園外等著。
改名為李紹的蕭紹飛奔而來,撲進我的懷裡,甜膩地叫著:「姐姐,姐姐。」
我摟住他, 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的何先生,何先生看向李汀蘭的目光格外溫柔, 李汀蘭微微紅了臉,躲躲閃閃。
李紹悄悄在我耳邊道:「我想讓何先生當我爹爹,可娘親不願意, 說要為父親守三年,可父親有什麼好的,我想不通。」
這個小可憐兒,從沒享受過一天穿越者父皇的愛, 所以不知道他的好。
可我都記得, 會一輩子記得。
我笑:「那你可要好好學, 若你不好好學,你娘會認為先生沒本事,故而趕走先生……」
李紹點頭如搗蒜。
我鬆了一口氣,內心很感謝宋婉曦。
她不愧是天生的醫者。
當年她師父研製的假死藥, 傷及自身,才能順利逃脫。
可她研製的, 無絲毫後遺症,李紹如今沒有一點兒不好的地方。
祭拜完畢。
互相拜別。
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
前方京城, 偌大的江山等著我治理, 我躍馬揚鞭奔向那裡, 不求功在千秋,只求活在我治下的黎民在當下能過得很好, 很好……
21
坤元三年,女帝在宮中設女官, 女官在宮中任職滿三年,可擇優下放至地方為官。
此制度初時被極力反對。
然而,多年後,那些女官各憑本事做出政績, 一步步升往京城,其中出了許多能臣幹將,為後人所稱道。
因女子可為官,可振興家業,送女子讀書者越來越多。
坤元五年,宋記製藥研製出可解風寒之藥, 救無數人性命,宋記家主宋婉曦被人稱頌為「活菩薩」, 朝廷嘉獎, 封她為仁義侯,為皇朝第一位女侯爺。
此舉大大提高了女子地位, 女帝特頒旨意,凡民間有能人者,不論男女,一經認定, 皆可獲得朝廷嘉獎……
坤元六年, 女帝在各地興修刑法碑,將律法刻於碑上命人大肆宣揚律法,民眾知律法,以此駁斥權貴, 權貴多有所收斂,民間風氣為之一新。
坤元九年……
後來的後來,人們稱此為「坤元盛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