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你若有事儘管開口,我定助你。」
「倒是有件事需姐姐幫忙。」
此時水榭內早就散了場,只剩我與她二人。
我抬手理了理蘇綰有些凌亂的鬢角,細細叮囑。
「下月秋獵由應天府操辦,令弟乃應天府尹,麻煩姐姐私下替我要份獵場布防圖來。」
「還有,小心蘇芸和楊釗。」
「好,我明日差人送到將軍府。」
蘇綰不知我為何忽然在此處談及秋獵,有些雲里霧裡。
但她深知我秉性,不多猶豫當即點頭應了下來。
恰巧此時霍璟教訓完人回來,我與蘇綰就此分別。
「怎麼跳水裡了,不慎著涼如何是好?」
霍璟攔腰將我抱上馬車,細細用雲錦替我擦掉鬢髮上的水漬。
我笑嘻嘻地攬住他勁瘦的腰,在他懷裡胡攪蠻纏亂鬧。
「夫君,我今日可是辦成了件大事!」
「這京城的天,要變了。」
11
秋獵原本乃皇家盛事。
但當今聖上寬厚仁慈,下令命朝中重臣及其家眷一同隨駕前往。
我穿著騎射服隨霍璟前往獵場,在營帳中果然看到了幾抹熟悉的人影。
賞花詩會後,蘇芸行事低調內斂了許多。
見了我她竟裝作無事發生,推開人群朝我盈盈一笑。
「嫂嫂,霍璟騎術射術了得,有他在你們將軍府定能拔得頭籌。」
「他要是只顧自己圍獵,對嫂嫂照顧不周你就告訴我,我幫嫂嫂教訓他。」
我默不作聲後退幾步,被她這幾聲嫂嫂喊得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這漢子茶上次落水,腦子也進水了?
瞧見我嫌棄的動作,她嘴一噘又想發難,卻被旁邊的楊釗眼疾手快攔住了。
幾人離開前,那楊釗還不留痕跡地在我身上睨了幾眼。
沒了他們的打擾,整場秋獵下來顯得極為酣暢。
我騎著汗血寶馬與霍璟在林中競獵,瀟瀟洒灑。
騎到樹林深處時,周圍更顯幽靜。
風吹草動間,幾支冷箭從暗處疾馳而來。
霍璟從腰間抽出佩劍將其一一打落,很快就和躥出的黑衣人扭打起來。
見狀,我從衣襟中拿出狼煙點燃,也抽出軟劍縱身躍入包圍圈。
京城中人人只知霍璟娶了個婀娜的皇商之女,卻不知我自幼通讀策論,舞刀弄劍不在話下。
我幼時隨娘親到寺廟祈福,途中遭山賊劫走害了場大病。
爹爹愛女心切、憂心忡忡,又恰巧與前護國大將軍霍老將軍為故交,因此動了心思將我送往武場學些功夫自保。
也就在那時,我認識了霍璟。
黑衣刺客一波接著一波,身法招式極為狠辣,瞧著都不像中原人。
有了狼煙為引,很快獵場上的護衛從西邊趕了過來。
我提著軟劍愈殺愈猛,堵住黑衣人的退路,卻忽然聽聞身後的驚呼。
「夫人小心!」
一支穿雲箭竟從西邊猛地射出,直衝我心口而來。
濃濃的血腥味傳來,我顫抖著手接住了倒下的霍璟。
那瞬間,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朝箭矢飛來的方向看去。
護衛軍里一抹人影著急忙慌地離去,無意間落下了一條鵝黃色的髮帶。
「帶將軍回營!」
我檢查了霍璟肩膀上的傷勢,發現那箭口上竟淬了層無色無味的劇毒。
再看他的臉色,隱隱蒙了層灰翳,唇上早已沒了血色。
把他託付給護衛後,我策馬往山谷更深處疾馳而去。
12
回到營帳中時,蘇芸正站在帳前滿臉哀愁地與人拉扯。
細聽幾番,原是太醫要為霍璟開刀拔箭,需要一位女眷從旁服侍添水。
大家在軍營里尋我幾次無果,這蘇芸便自告奮勇起來。
「我與霍璟本就是好兄弟,眼下照顧他亦無妨。」
但身邊仍有識眼色的人攔下她,苦苦相勸。
「拔箭治傷少不得寬衣解帶,服侍添水難免有肌膚之親,你是清白女子,日後如何嫁人?」
眾人擔憂的眼神中,蘇芸咬著下唇紅了眼眶,大義凜然地低下頭:
「生死面前不論男女,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被天下人非議又如何?」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一不為之動容,紛紛低聲議論。
攔人的護衛也當即拉開了營帳,任由她闖了進去。
看來蘇芸為大義捨身救將軍的美談不出明日就要在京城裡流傳了。
這美人恩,最難消受。
蘇芸才踏進帳內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扯開床上人的衣帶,要為之寬衣。
她的動靜太大,霍璟從昏迷中醒來後猛地抬手制止。
「滾開,我要我夫人。」
「蘭喬都棄你於不顧了,你還想著她!還不如我這個兄弟夠義氣!」
被當頭怒喝後蘇芸有些氣急敗壞,故意大聲地斥責我。
那罵聲穿透帘布,正好落在我耳中。
我掀開帳門,瞧見蘇芸竟不顧霍璟的阻攔硬是要扯開他的衣物。
一番推搡後,霍璟肩上的傷口又裂開幾分滲出鮮血。
見此,我壓低眉頭眼中閃過一絲戾氣,直接上前拎起她的衣領用力一甩。
角落裡霎時傳來雜物倒地的聲音,還摻雜著女人的痛呼。
這動靜把提著金創藥趕來的太醫都嚇了一跳。
從未想過我會動手,蘇芸揉著胳膊站起來臉色出奇難看。
剛剛我把她扔出去時無人在場,此時她也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對我還手。
頂著太醫們疑惑的目光,蘇芸看我的目光中帶著些正義凜然的指責:
「嫂嫂,我知你不願其他女子近霍璟的身,但性命攸關,嫂嫂切莫因為胡亂拈酸吃醋害了他。」
「我曾在軍中見過軍醫縫針救人,定能幫到太醫們。」
「還望嫂嫂以大局為重,莫要在此處添亂。」
她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太醫們捋著鬍子表示贊同。
其中有位年輕些的小太醫想上前勸我離開,只是還未走近便被我兇狠的眼神嚇退。
我把背簍扔到地上,裡面的幾捆草藥掉了出來。
這時大家才發現我渾身狼狽,衣裙上都沾滿了泥點子。
「都是些麻醉、止血、解毒的草藥,夫人莫非精通醫術?」
「略知一二……來人,把這個女的帶下去。」
營帳外的守衛本是應天府的人,我趕回來後又多了一批將軍府的護衛。
得了我的令,當即有帶刀侍衛進來把蘇芸強行拉了下去。
清靜下來後,太醫們忙不迭地準備熱水準備開刀取箭。
我仔細替霍璟除下身上的衣物,心疼地拿帕子擦拭著他肩膀處大片的血污。
「夫人你怎麼才來,我身子險些要被別人看了去了。」
「乖,閉嘴了。」
在他委屈的目光下,我塞了條毛巾到他嘴裡示意他咬著,太醫利落地舉刀上前。
我低頭抵在他額間以作撫慰,爾後給太醫讓位。
那箭上的毒罕見,在中原少有流傳,就算是太醫們也不見得認識。
因此解藥只能由我現場親自配置。
熱水換了一盆又一盆,帳內都是濃濃的血腥味。
等太醫終於把那支帶著倒刺的毒箭取下來時,霍璟已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我把調製好的草藥敷在他傷口上,又囑託太醫去熬藥。
直到半夜,大家才終於歇了下來。
遇了刺客,獵場內皇親大臣們早已在第一時間撤離。
只有些與霍璟交好的人仍留在現場觀察情況。
走出營帳時,我順手從木架上抽出一柄長弓。
拉滿,搭弓,射箭。
13
「啊!!!」
尖銳的慘叫划過長空,刺破了難得的安靜。
楊釗眾人本已疲憊不堪,昏昏欲睡之際,只聽旁邊傳來動靜紛紛驚醒。
定睛一看,蘇芸原本好端端坐著,此時一隻手臂卻被硬生生貫穿。
鮮血淋漓,她竟是硬生生疼暈了過去。
罪魁禍首的我仍然搭著弓絲毫不作掩飾,滿臉戾氣望著他們。
抬手,又搭上一支箭。
「蘭喬,你瘋了嗎!」
最先抱起蘇芸護在懷裡的人是楊釗,他目眥盡裂死死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只舉著滿弓對準他,冷聲開口。
「蘇芸射傷我夫君,物證我已提交大理寺。」
「若你現在不帶她滾得遠遠的,那下一箭我射的就是她的腦袋了。」
蘇芸這一箭要射的人本是我,只是那時霍璟拚死替我擋了下來。
誤傷了心上人後她過於慌亂以至於將自己的髮帶落在現場。
加之本次秋獵為了區分獵物,每人用的箭都不同,而穿雲箭,就是蘇芸的箭。
被威脅後,楊釗等人恨恨地望了我幾眼,爾後抱著蘇芸遠去。
我只站在原地,望著蘇芸那張痛暈過去的蒼白小臉,嘲諷地笑了笑。
她想殺我是真,但殺我用自己的穿雲箭?
蘇芸茶是茶,但還不至於那麼傻。
所以蘇芸,你又是替誰做了嫁衣呢?
「蘭喬,你要的人抓到了。」
等現場的人都走空後,一個隱匿許久的人從營帳背後走出。
蘇綰頗為擔憂地在我身上四處查看幾遍,又拿出袖帕拭去我臉上的污漬。
「謝啦。」
「你我之間不必客氣……但你如何得知今日有刺客?」
14
那日的秋獵因刺客眾人不得不半途離開,爾後仍心有餘悸。
只可惜當時現場太過混亂,黑衣人們不知怎的就全消失了,沒留下半點線索。
為了安撫諸位大臣,一月後聖上特地在宮中舉辦了盛宴。
此次蘇芸沒再出現。
我那箭射得極深,幾乎能廢掉她一隻手。
交到大理寺的物證齊全,為了保住蘇芸相府也沒上門找我麻煩。
我端坐在大廳里品著茶茗,眼皮忽然跳了跳。
目光掃了眼身旁,這霍璟被喊走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
此時,有一太監慌慌張張到了殿外,著急地朝我磕頭。
我放下酒杯,面上從容地走了出去。
「夫人大事不妙,將軍在偏殿被人……下藥了!」
「知道了。」
為我通風報信的太監拿了賞錢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從懷中拿出幾封帖子,命貼身護衛快馬加鞭出宮。
一切安排妥當後,我才趕往偏殿。
踹開房門時,蘇芸跌坐在地上,衣衫半褪,眉目含情,面帶春色。
而霍璟則衣著整齊,坐在床邊提著劍冷冷抵著她的脖頸。
「霍璟讓我幫你好不好,你就只當是一場露水姻緣,我不會害你的。」
「想死還是滾?」
鋒利的劍刃向前一分,毫不留情地割破了蘇芸嬌嫩的肌膚。
我緩步踏入殿內,看霍璟平安無事,只是呼吸略微急促後鬆了口氣。
「夫人!你來美救英了!」
見了我的身影,霍璟面中泛起一抹潮紅,委屈巴巴地喊了幾聲。
我點點頭從袖中摸出藥瓶塞了顆藥進他嘴裡,扒開他擒在我腰間的手。
「來人,給將軍提幾桶冷水。」
「乖,我還有事要忙。」
門外的護衛魚貫而入,我拎著蘇芸的衣領一桶冷水把她從頭澆到腳。
等她清醒些後直接拖著她往大殿走。
15
回了大殿才發覺內里氣氛壓抑沉重,眾人面色嚴肅。
「蘭喬,方才探子來報匈奴入侵,邊關大亂。聖上大怒,懷疑軍中有人泄露了邊關布防圖。」
蘇綰從宴席的前方走到我身邊,低聲在我耳邊呢喃。
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蘇芸卻像忽然抓到了什麼把柄,抬頭望著我時眼神極亮:
「是她!是蘭喬!她看過我們的邊關布防圖!」
她說的是霍璟邊關大捷回府那晚,也是我與蘇芸初見、在沙盤上擊敗她那晚。
在她言之鑿鑿的指認下,大家免不得將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沒有急於否認,而是輕輕挑起她的下巴居高臨下地質問。
「蘇芸,那晚提出要到我將軍府飲酒,復盤溧水之戰的人是誰?」
蘇芸皺了皺眉,似乎不懂我為何發問,並無他想便做了回答。
「楊釗說兄弟們回京應當好好聚一聚……」
聽到了預想中的答案,我點點頭繼續追問。
「那秋獵中給了你淬毒的穿雲箭,告訴你我在東邊的是誰?」
「楊釗說你們遇到了刺客,可以趁機……」
「最後一個問題,今晚替你出謀劃策將霍璟帶到偏殿下藥的人,又是誰?」
大殿內安靜得可怕,蘇芸在我步步質疑下終是蒼白了臉色。
「楊釗說想成全我,讓我與霍璟生米煮成熟飯。」
我冷哼一聲鬆開了她的下巴,她徹底癱軟在地默默流著淚。
「你為他人做的這嫁衣倒是漂亮。」
「望陛下明察,緝拿叛賊楊釗。」
話音剛落,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現。
霍璟壓著五花大綁的楊釗,神情凝重地跪在殿前。
被制伏後楊釗仍在狡辯,兇狠地望著我咒罵。
「蘭喬,這些都是你的小人臆測!你並無證據!」
「聖上英明,我楊家三代忠良,小兒楊釗冤枉!切莫聽這婦人一面之詞!」
安永侯護子心切,當即跪在殿前邊叩頭邊老淚縱橫。
在場官員們都頗為動容,有所不忍。
恰巧此時,殿外大理寺卿帶著一名渾身是傷的黑衣刺客覲見。
此人正是我安排蘇綰在獵場外圍蹲守,趁刺客們撤退時抓到的匈奴人。
而從他的身上搜出了一封密函,正是獵場的布防圖。
我笑眯眯蹲下, 揚手拍了拍楊釗那張慘白的臉。
「你接近蘇芸, 就是為了從她手中拿到獵場的布防圖, 好抓住漏洞安排匈奴刺客刺殺霍璟吧。」
「巧了,我從蘇綰手中也拿到了布防圖,我也利用漏洞抓住了你們。」
那名刺客在將軍府受了許久的酷刑才被送往大理寺,如今見了我當場供認不諱就招出了楊釗。
事情已然敗露, 楊釗頓時面如死灰。
但被拖下去前他仍是不甘心地扯著我的裙擺。
「你是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我利落地踹了他一腳, 從他手中收回鮮妍的裙擺。
「見面的第一晚, 夫君書房內擺出的邊關布防圖有誤,那時我便猜到房中有內賊需提防。」
「本以為是蘇芸,但她太蠢了。而把她帶到霍璟身邊的你,瞧著倒是有幾分心眼子。」
「你身為侯府小世子, 在朝中身居高位的兄長卻更得父親寵愛。」
「你在軍營里多年並無立下大功, 眼看侯府大權即將落在兄長手中,便動了心思。」
「只要拿到邊關布防圖, 舍幾座城池與匈奴人勾結, 再佯裝擊退匈奴,你楊釗即可立下汗馬功勞,封侯拜相。」
「但霍璟始終是個絆腳石, 有他在你就無法成為統帥。」
「於是你獵場派匈奴人刺殺他不成, 今晚又想方設法誘使他犯錯落馬, 如此一來你便能趁機取而代之率兵出征。」
殿內雜亂的聲音消失了,眾人皆靜靜聽我娓娓道來。
楊釗聽得失了神,始終不明白為何我能推測出他的全盤打算。
最後他嘴角囁嚅幾下, 終是被擒著下了天牢。
還剩下一個蘇芸。
一番話下來她似懂非懂,愣愣地坐在地上仍有些迷茫。
如此看來,她確實是個不太聰明的漢子茶。
直到她被護衛架著抬下去, 才回過神來冷冷自嘲:
「蘭喬你贏了。但輸給你這種封建女性,我真的不甘心。」
「蘇芸, 你自己明明也是女子, 卻總以男子的目光高高在上凝視女子。」
「你看不起我,也看不起這裡所有的女子。」
「在你眼中女子喜愛胭脂水粉是錯, 女子沉醉兒女情長是錯, 但這些又錯在哪裡呢?」
「女子可賞花撲蝶也可舞刀弄劍, 可洗手做羹湯也可上陣御馬殺敵, 可談論天長地久也可籌謀家國大事。溫柔、堅韌、果敢、怯懦這些詞從不分男女。」
「你沒有輸給我,你只是輸給了自己對女子的厭棄與偏見。」
16
楊釗泄露的邊關布防圖有誤是真,但匈奴捲土重來也是真。
聖上命霍璟領兵駐守邊關, 擊退匈奴。
這一去,約莫又是一春秋。
臨行前, 霍璟日日纏著我不放, 清冷的眉眼間時不時帶上幾絲哀怨。
「夫人, 明日我就要啟程了。」
「嗯嗯嗯, 夫君多保重。」
「……夫人是否還有話還未曾囑咐?」
「你明日起床時小心些,莫要吵醒我。」
「……」
幽幽燭火下霍璟嘟嘟囔囔了好一會,最後還是溫柔地將我攬入懷中。
指尖在我臉上流連描繪了好幾回, 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霍璟起身時果然十分謹慎,帶著行囊乾脆利落地出了府。
只是軍隊出發前, 他仍不死心地站在大門處久久眺望。
直到小廝篤定地搖了搖頭,霍璟這才滿臉哀怨地轉身上了馬車。
我坐在車廂內托腮等了許久,直到一雙熟悉的大手掀開簾幕才笑出聲。
「將軍可還缺一名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