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驅車在裡面轉了兩圈,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監控盲區。
我默默記下方位,給陸澈發去微信:「到了嗎?」
陸澈半天沒有回覆。
我留了個心眼,上樓退掉提前預訂好的包廂,將座位改到大廳。
二十分鐘後,陸澈在經理的帶領下,珊珊趕來。
他身後,果然跟著一襲粉白連衣裙、頭戴水晶發卡的顧思音。
「久等了漫漫,怎麼不坐包間?」陸澈臉帶笑意,走到桌前想拉我起來。
我避開他的手:「怎麼不回消息呢,上西伯利亞掰苞米去了嗎?」
陸澈心虛地往後看一眼,隨即嬉皮笑臉:「路上有點堵,要不我們先進去再說?」
眼下正是飯點,大廳陸陸續續開始上人,我選的是中央的位置,四周不時有人經過。
我們三張臉擺在這兒,再加上身邊涌動的怪異氛圍,已經有不少人頻頻往這邊看了過來。
陸澈知道我生氣,也怕我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火。
我的視線從他臉上緩慢轉向開始就被忽略,現在還在努力保持微笑的顧思音。
她今天把睫毛貼得根根分明,臥蠶也打了粉,透出微微的紅。
她這會兒正睜大亮晶晶的眼,妝容配合裙子,整個人看起來像朵不諳世事的小白花。
這人設,一下給我整笑了。
我微微揚起下巴:「就坐這兒說,先說她是怎麼回事?」
陸澈看我堅持,不得不敗下陣來。
他拉開我手邊的椅子,低聲哄道:「漫漫,我這不是又惹你生氣了嘛,音……顧思音說要當面給你道歉。」
他說著扭頭用眼神示意顧思音,對方眼底蔓上水光,輕咬紅唇,愈發楚楚可憐:
「對不起漫漫姐,都怪我不好,是我破壞了澈哥給你的驚喜。」
這話怎麼有點耳熟?
我掏掏耳朵,問她情人節收到別人男朋友給的禮物,開不開心。
顧思音小臉一白,可憐兮兮地解釋:「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收到過情人節的禮物,澈哥只是想幫我完成心愿,姐姐你別多想。」
我表示不解:「想收禮物你要麼去找對象,要麼自己買,你跟陸澈要什麼?他是許願池裡的王八?」
顧思音懵逼,看看陸澈看看我,乾脆直接表演了個當場落淚:
「我知道姐姐你從來都不喜歡我,我也想過好多辦法找補,可是我太笨了,總是搞砸一切。」她神色黯然,不時去瞧陸澈:「姐姐討厭我是應該的,都是我的錯。」
說到這兩句,不知是出於有意還是無意,她好像提了點音量。
我抬頭環視一周,鄰桌的客人們受她吸引正偷偷打量著我們三個,目光中儘是好奇與八卦。
更有甚者,看她哭得清純委屈,又看我坐那兒不動,冷眼端著手臂,便忍不住搖搖頭,小聲跟身邊人耳語起來,望向我的眼神,隱隱帶有不善的指責。
我無所謂,倒是陸澈這種富二代向來好面子,眼下感受到周遭的目光,臉上掛不住,起身一把將人按到對面的座位上。
他不再理會顧思音,堆起笑容從口袋掏出一隻黑色絲絨盒子,推到我面前:「漫漫,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禮物,快打開看看!」
我垂下眼瞼注視盒子,沒有動:
「這裡面,是顧小姐昨晚發在群里的粉鑽嗎?
「那我已經看過了,還不錯。」
陸澈有些尷尬,手足無措地打開盒子:「她的耳環用的是邊角料,加起來也沒有你手中的這顆大……」
「是嗎,」我故作驚訝,拿起來端詳片刻,「還真是。」
視線從顧思音僵硬的臉上掃過,我毫不猶豫將東西收進口袋,
陸澈看我肯收下,以為事情就此作罷。
他湊過來對我眨眼:「漫漫,我餓了,咱們開始點菜?」
我點頭,笑容不變:「顧小姐道完了歉就先回吧。」
此話一出,陸澈翻菜單的手停滯在半空,充當半天空氣的顧思音,臉上也呈現出瞬間的慌亂。
她求助般望向陸澈。
陸澈手握菜單,支支吾吾:「漫漫,你看這都到了中午,乾脆大家一起吃個飯……」
我嗤笑出聲,打斷他的屁話:
「我問你,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底氣略有不足:「是、是情人節。」
對面的顧思音小嘴一癟,眼圈又紅了:「可是澈哥,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漫漫姐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們約會的。」
她眼淚說來就來,陸澈想給她遞紙,又顧及到我在,不免左右為難。
我背靠椅子,淡淡出聲:「沒地方就去警局坐坐,有困難找警察,找他做什麼?
「今天什麼日子你心裡沒數嗎?別人約會你非要湊過來,不知道的當咱們一家三口,你上趕著來認爹媽呢。」
顧思音的啜泣戛然而止,她嘴唇半張,一口氣音斷在嗓子眼沒哭出來,蠻滑稽的。
陸澈見狀,不贊同地皺起眉頭。
我抽過菜單隨便畫了幾道菜,頭也不抬:「今天這張桌子上只能放兩套餐具,你們看著辦吧。」
對面又響起斷斷續續的哽咽,陸澈沉默幾秒,失望地開口:「漫漫,你非要弄得大家都下不來台才開心嗎?
他自顧自往下說:「音音是做錯了事,可如果沒有她你也不會收到這份堪稱完美的禮物。
「她年紀比你小,難免生出孩子心性,你就不能原諒她這一次嗎?」
我招手喊來服務生,將菜單轉交給他,才回頭對上陸澈略帶抱怨的雙眼。
「首先,上次她在破壞了我的生日後親口保證過沒有下次。」我瞥向抽泣個不停的顧思音,「所以你是把承諾當屁放了嗎?」
她鵪鶉似的噤了聲,臉色由紅轉白再轉紅。
我收回視線,歪頭問陸澈:「她比我小,我還比她先死呢,你怎麼不勸她尊重尊重我,少來找事?」
陸澈被我噎住,幾番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回。
我厭煩地敲擊桌面,讓他趕緊表態。
那頭顧思音見他猶豫,一咬牙,吸吸鼻子站了起來:「那我走。」
她說得決絕,就是目光依依不捨,還黏在陸澈臉上:「澈哥,我今天就回家,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了。」
她話音剛落,陸澈「騰」地站了起來:
「不行!」
我仰頭,卻將陸澈耳後靠下處,一點櫻紅猝不及防收入眼中。
我愕然去看顧思音,這才發現她今日穿的也是高領裙子,再聯想到上午陸澈久久沒有音訊,心中登時氣血翻湧。
我一把攥住手邊茶杯,沉聲道:「陸澈,你昨晚在哪裡?」
陸澈低頭,表情抑制不住地慌亂。
顧思音同樣白了臉,眼中卻有一閃而逝的得意。
都這樣了,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就在我準備起身把杯子砸出去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蘊含戲謔的聲音:
「二位這是在拍偶像劇?」
13.
不用回頭,我都能想像到孟逐一準是雙手插袋,大有看好戲的架勢。
「小孟總?」陸澈有點意外,不自在地笑笑,「只是和女朋友之間有點小誤會。」
孟逐一沒說話,上前兩步取走我手中的瓷杯:
「幾天不見,打算化身法制咖?」
我冷哼一聲沒理他,倒是邊上的陸澈蒙了:「你們認識?」
我懶得跟他多說,掀起眼皮盯住他那陌生的臉:「你這算是出軌了,對吧?」
周遭的吃瓜群眾們眼睛瞪得像銅鈴,索性裝都不裝,個個直勾勾看過來,恨不得乾脆坐我這桌零距離看戲。
陸澈做賊心虛,硬是憋紅了臉左看右看,不敢抬頭跟我對視。
慫比。
我心生厭惡,張口打算問候他全家。
顧思音突然滿臉悲壯,挺身擋在他面前。
她眼中水光閃爍,言辭懇切:「漫漫姐,我和澈哥本來就是青梅竹馬,我們兩家也早就有訂婚的打算。
「我聽說你們是在地鐵上認識的,你應該不知道,那是澈哥第一次坐地鐵,專門為了去學校看望我。
「他之所以會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沒有認清自己的心。昨晚我喝多了,是澈哥送我回家……」
她說到這兒特意停頓兩秒,嬌羞地別過臉:「後來我們坦誠相待,才發現彼此都深深喜歡著對方。
「漫漫姐,你都有小孟總了,可不可以放過澈哥,成全我們?」
她這話是看著陸澈說的,眼神那叫個含情脈脈。
陸澈聽到最後兩句神情複雜,目光不斷在我和孟逐一之間游移。
我胃裡直犯噁心,二話不說轉身擰開桌上的水壺蓋,將水全揚在了這倆貨臉上。
「呀!」離我最近的顧思音被潑了個透,她尖叫一聲,轉身撲進陸澈懷裡。
水珠自男人的發梢往下滴答,陸澈抱緊她,眼尾發紅:「都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音音只是喝多了,她什麼都不知道。」
「更何況,」他臉色發黑,艱難地吐出一口氣,「你和小孟總也不清不楚,我們也算是扯平了。」
被突然卷進戰場的孟逐一面色驚訝,往後退了半步。
我也被這不要臉的潑髒水行為給氣笑:「被你倆這一整,我突然意識到市裡的垃圾分類還挺到位。」
我磨磨後槽牙,顫抖著從包里摸了根煙想冷靜,卻發現怎麼都找不到打火機。
陸澈不知道抽了哪根筋,難以置信地望著我:「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抽煙?你往常在我面前的清純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嗎?」
淪為背景板的孟逐一取走煙,默默開口:「她不光會抽煙,還會抽不要臉的狗男女……」
陸澈大為震驚,警惕地攬著顧思音往後退。
晚了。
我推開桌子,對他咧嘴一笑:「他說得對。」
話沒落地,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將他懷裡的顧思音拉出來,抬手就是左右開弓「啪啪」兩巴掌,重重打在她那張驚恐的臉上。
陸澈瞳孔地震,一句「音音」還沒喊出口,我轉身又是兩巴掌,既快又狠,抽得他塗抹了髮膠的劉海紛紛散落,遮住了半邊臉。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我收回隱隱作痛的手,瞥見這兩人捂著臉,目光呆滯,竟是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孟逐一在後邊輕輕「嘶」了一聲。
我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滿意地欣賞起兩張高高腫起的臉頰。
陸澈回過神,張開嘴想說什麼,我疾聲打斷他:「你被甩了。」
他瞳孔猛地收縮,青白了臉,杵在原地仿佛失去了聲音。
我心生嫌棄,不懂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是做給誰看。
「咱們國人講究禮尚往來,你們送給我的節日禮物我很喜歡,希望我的回禮也能讓你們記憶深刻。」
我似笑非笑地掃過髮型凌亂的顧思音,她猩紅的眼底布滿恨意,身體卻不住哆嗦著往陸澈懷裡鑽。
陸澈沒再動作,他抿抿唇,輕聲安慰哭個不停的顧思音。
他們願意當眾上演伉儷情深,可我不願意看。
我厭惡地別過臉,用眼神示意孟逐一清理戰場,先行拎起挎包向外走去。
14.
直到坐進車裡,我的情緒才稍稍平復了些許。
孟逐一跟著擠進副駕,繫上安全帶:「去哪兒?」
我降下車窗緊盯電梯方向,心不在焉:「急什麼,再等等。」
他靜了兩秒,向來低啞沉穩的聲線里透出幾分遲疑:「你這是,打算開車撞死他們?」
我回頭給了他個看二臂的眼神。
「……」他不自在地咳嗽一聲,「那你在等什麼?」
我指指後備廂,快樂到齜牙:「我今天專門帶了高爾夫球桿,一會兒非給他倆打進醫院不可。」
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神情,片刻後,他意味不明地輕笑著側過臉:
「法制咖竟在我身邊。」
我面不改色,靠在椅背上冷笑:「不然呢,任他倆給我戴綠帽?」
他沒說話,扭頭平靜地注視著我,烏黑深邃的雙眸里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你生氣了。」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鬱悶地趴在方向盤上,低低「嗯」了一聲:
「你沒聽見顧思音說的嗎,陸澈追我不過是出於新鮮感,我好歹也真心實意地喜歡過,到頭來卻成了他倆感情上的試金石。」
我越想越氣:「這不純純噁心人嗎?」
孟逐一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他伸出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將我從方向盤上拎起:「這事交給我處理,現在開車,我帶你去吃飯。」
我不免狐疑地打量他:「你想怎麼做?」
他這會兒又恢復了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樣,神色平靜,眉宇舒展開來:「會叫你滿意的。」
他不再多說,我便不好追問下去。
只是心裡多少有些意外。
我這名義上的好大哥接管公司多年,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當初我剛回孟家,每每深夜才聽見他經過門外的腳步聲。
他在我眼裡就是台「怕麻煩的工作機器」,把這檔子糟心事交給他,真的能行嗎?
15.
自打上次在碧海水韻甩了陸澈,我倆再沒聯繫。
孟逐一當天就找人換了我公寓的門鎖,陸澈那點衣物,也通通被他寄回了陸家。
我拉黑陸澈所有的聯繫方式,退了承載著我眾多撕 x 記憶的共友群。
那裡面都是屬於陸澈、顧思音的朋友,我跟他們不是一個圈子,日後也不會有交集的必要。
值得一提的是,群里有個 ID 叫「小禾」的女生,主動向我發來好友申請。我想了半天,實在記不起這號人是誰。
本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想法,我點了同意。
不過對方很快發來開場白,表示自己不是來挑事的。
相反,她特別佩服我手撕顧思音的行為。
我一琢磨,這是遇到隊友了。
果不其然,小禾上來就是一通小作文,把兩人之間的恩怨講了個明白。
原來她和顧思音是大學同學,甚至連現在的男友也是通過顧思音介紹,從而走到一起。
剛開始,她很感激這個媒人,把她當好姐妹不說,就是逛街約會遇到了好看的衣服包包都會專門給她捎帶回去。
就在她以為愛情友情雙豐收時,顧思音一套騷操作,把她直接整蒙了。
顧大小姐半夜發微博說想吃某家板栗酥,那是外地一家網紅店鋪,重點還是她男朋友家的產業。
於是小禾那缺心眼的男友連夜驅車幾十里,大清早等在顧思音樓下,給她送上滿滿幾盒裝的點心。
類似的事情還發生了不止一次。
在她終於忍不住提出想跟顧思音談談時,顧思音二話不說,當著她面給那男生髮去一條「以後別聯繫了,我怕小禾誤會」,接著把人給拉黑。
結果就是,小禾和趕來的男朋友大吵一架,她嫌兩人沒分寸,男友責怪她小心眼,顧思音邊抹淚邊假惺惺地說小禾想太多。
沒過幾天,顧思音拍拍屁股跟陸澈在一塊兒了,兩人卻至今還在冷戰。
我反反覆復在對話框里輸入「冤種」兩字,到底沒能發出去。
說人家是冤種,我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聽小禾說,情人節那天晚上,陸澈跟顧思音官宣了。
二人在 KTV 對唱情歌,眼神拉絲得那叫一個甜蜜。
我腦補了下那幅畫面,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還說,那晚共友群里的很多人都在,顧思音捏著嗓子說不怪我,她的澈哥太優秀,旁人覬覦是常有的事,她早就習慣了。
我對著螢幕呵呵一笑。
小禾以為我生氣了,趕緊撤回消息,問我在想什麼。
我說我有點後悔。
「後悔跟陸澈分開了嗎?」
不是,後悔那天打得輕了,讓他們晚上還能出門蹦噠。
小禾發來一個點贊的表情包。
對話結束前,她提醒我小心宋織夢:
「如果她邀請你參加生日宴會,你可千萬別答應。趙公子回來了,他們無非是想讓你當眾出醜,好給顧思音出氣。」
小禾綿軟的聲音里透著擔憂。
我趴在沙發上晃蕩雙腿,慢悠悠地給她回了個憨笑。
真要等到那天,到底誰出醜,不好說。
16.
周末,孟逐一又拉上我去醫院看孟淮。
我其實不太想去,但對上他烏沉黑亮的眼睛,推辭的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只好悻悻跟在他身後,聽孟淮絮絮叨叨了一整天。
快到晚上,孟逐一拎起保溫壺,喊我去食堂打飯。
我們邊等電梯邊商量吃點什麼,結果電梯門一開,裡面竟站著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顧思音單手整理著髒兮兮的裙子,同時吃力地攙扶住鼻青臉腫的陸澈,齜牙咧嘴的兩人見了我,雙雙臉色一變。
我對著他們雞窩般髮型和陸澈白襯衫上的腳印,沒忍住,笑出了聲。
顧思音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她咬著唇控訴:「安漫,你太過分了!你就算再怎麼恨澈哥,也不能找人打他啊!
「你這是犯法的!」
我收起笑,邁步到她跟前鉗住她下巴,左看右看。
顧思音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白了臉:「你,你看什麼……」
旁邊的陸澈同樣緊張,啞著嗓子問我想幹什麼。
我一個眼神都不屑給他,對顧思音冷聲道:「你是不是早上沒洗臉,我看上面寫滿了『自信』。」
我鬆開手,面露嫌棄:「你倆一個可回收垃圾,一個收破爛的,也配讓我惦記?」
陸澈臉色變了又變,他拉住我的手臂:「真的不是你?」
我觸電般飛快地甩開他,退出轎廂:
「我安漫敢作敢當,下次再敢湊上來亂叫,別怪我打狗不看主人。」
孟逐一掩唇低笑,陸澈這才注意到他。
他咬咬牙還想說點什麼,顧思音「誒呀」抱住他胳膊,直喊頭疼。
他下意識攬住顧思音,眼睜睜看電梯門關上。
我掏出紙巾擦手,忍不住感嘆:「也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
孟逐一重新按亮下行鍵,沒接話。
我腦海里忽有靈光閃現:「是你?」
他終於偏過臉,漫不經心地點了一下頭:
「他自己負責的開發項目有問題,出了事有公司保他,反觀別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我也不過是順水推舟,指點他前同事一二罷了。
「都是人精,挑的巷子裡連個監控都沒有。」
我拍手叫絕:「還是你們生意人手段高!」
不聲不響,借刀殺人。
他泰然自若,抬腳邁進電梯:「過獎。」
17.
回家路上,我百無聊賴,索性目不轉睛打量開車的孟逐一。
說實話,他的外形條件不比陸澈差。
眉弓隆起,眼窩深邃,側臉線條挺拔而凌厲,與六年前在醫院初見時好像沒什麼兩樣。
硬要說的話,大概是比以前多了份沉靜自恃吧。
孟逐一拐彎時注意到我的視線,慢條斯理地開口:「有話要說?」
我搖搖頭,一陣恍惚。
六年前,我媽躺在重症監護室,我無頭蒼蠅般在偌大的醫院裡亂轉。
是孟逐一手把手教我辦理手續,告訴我怎麼取藥和交費。
也是他跑前跑後,親自操持我媽的後事,從火化到下葬整個流程花足了功夫和錢,讓她走得風風光光。
光是這兩份恩情,我終身難忘。
是以,回到孟家後,我從未給過孟淮好臉色,卻能對他白月光的兒子,使我爸媽離婚的導火索孟淮一和顏悅色。
兒時,我曾數次咒罵這個使孟家支離破碎的人,我媽則別過頭,說他被抱回來時只有兩歲大。
她說,錯的從來都不是那個孩子。
我不明白。
直到孟逐一在我最需要的時刻出現,有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從夢中醒來,看到他守在我媽病床前,不停揉眼睛。
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無法去恨他了。
下車時,我鄭重地跟孟逐一道謝,說我很開心。
他坐在車裡沒有動,半張臉在黑暗的掩映之下,依舊能分辨出幾分清雋意味。
「知道了,快回去吧。」
我彎起唇沖他擺擺手,歡快地上了樓。
當客廳里的燈亮起,我才聽到樓下汽車發動引擎的聲音。
18.
我在家躺了兩天,發現擺爛到底不適合我。
於是我決定恢復打工人的身份,先找份好摸魚的工作。
結果工作還沒找著,人莫名其妙地上了扒組熱搜。
「扒一扒那些碰瓷豪門失敗的撈女。」
「青梅竹馬敵不過天降?錯,是敵不過小三。」
「富二代被騙百萬級粉鑽。」
……
我一看標題還挺納悶,這又唱的是哪出?
等挨個看完小禾給的連結,好傢夥,我的臉已經徹底黑了。
帖子很多,最火的那篇洋洋洒洒近萬字,把我和陸澈、顧思音三人的恩怨搬到了大眾面前。
但那個八婆帖主扭曲事實不說,還添油加醋,把我和陸澈的正經戀愛說成是我死皮賴臉地倒追。
她還寫,我明知男方有青梅竹馬的訂婚對象,硬是三番五次以玉玉症、自殺做威脅,逼迫他跟我在一起。
善良的青梅愛而不得,含淚退出。
好在蒼天有眼,我腳踩兩隻船的事被當眾揭發,但我死不悔改,還騙走富二代一顆百萬級別的粉鑽。
帖子說是涉及的人物都使用了化名,我瞅著裡面頻繁出現的「某漫」「顧小姐」和「陸少」,陷入沉思。
這他媽跟點名道姓有區別嗎?
不對,重點是編得未免也太離譜了吧!我會自殺?
我心理健康到能分分鐘把帖主全家摜進土裡,再不帶喘氣地點上兩炷香。
我往下翻到評論區,果然已經有人扒出了我們三個的真實身份,還有自稱圈內人的,一口一個「我作證,帖主說的都是真的」。
「……」
我頭疼地揉揉眉心。
小禾在那頭小心翼翼道:「漫漫姐,我看有人公開了你的信息,這對你很不利。」
我蹙起眉,一目十行,掃過諸多不堪入目的評論。
她說得對,不出意外的話,我這手機很快會收到來自外界的謾罵和騷擾,再嚴重點,誰來往我家門口潑紅漆也說不定。
現在網民戾氣太重,加上帖子短時間內這麼火,沒有顧思音他們在後面推波助瀾,我一萬個不相信。
安全起見,我給孟逐一打去電話,三兩句解釋了前因後果。
聽筒那頭的男人先是靜默,接著對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你待在公寓里別亂跑,我先去接你,剩下的見面了說。」
他語速極快,但吐字極為清晰,清冽的聲音仿佛自帶鎮定人心的力量。
我本就不怎麼害怕,聽他說完,更是徹底放鬆下來。
小禾陸陸續續發來很多消息,我安慰她幾句,打開帖子,挨個尋找曝光我信息的人。
造謠的,辱罵的,一個都不能放過。
我這邊截屏正起勁,手機頂部驀地彈出一條微信通知。
宋織夢:安漫,大後天我過生日,你一定要來哦~
我手指一頓,隨即退出聊天介面,找到小禾,拍拍她的頭像:
「想不想看一出手撕全場的大戲?」
小禾:「?」
小禾:「想!」
恰巧宋織夢又發來新消息:
「不來就是不給我面子!/生氣/生氣。」
我彎唇含笑,不緊不慢地打字:
「好的。」
19.
孟逐一把我接回了孟家老宅。
他問我有什麼打算,我戳開連結,把手機丟給他:
「當然是拿起法律的武器,全告了。」
我掰著手指頭數數,光是精神損失費,應該都能賺不少。
他匆匆瀏覽了幾眼,眉頭越蹙越緊。
我在沙發上打了個滾兒:「還得雇個寫手幫我澄清身份,然後反擊。」
他頭也不抬:「你這個語言大師還需要僱人寫文章?」
我理直氣壯:「我親自來寫,那必然是含媽量極高,怎麼過審?」
他噎住,神色複雜道:「這倒也是。」
我好心情地往邊上挪挪,給他騰出一塊兒地方。
他順勢坐下:「你倒是清閒了。」
我立刻端坐好,一臉嚴肅:「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他目露稀奇,我接著說:「當於危牆上拋磚襲人。」
「……」
孟逐一執行力很強,趁我洗個水果的工夫,就已經召集公關組發起了視頻會議。
我抱著蘋果,邊啃邊聽大家發言。
好大哥全程眉頭緊皺,pass 了很多方案。
感動歸感動,我還是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
我不禁喊他:「孟逐一。」
他沒有絲毫被打斷的慍怒,關閉麥克風,側眸靜靜等待我的下文。
我咬了口蘋果:「我感覺你太嚴肅了,不適合坐在這兒開會。你應該進廠擰螺絲,或者去天橋底下貼手機膜。」
他波瀾不驚地轉過頭。
我笑著湊上前:「行了,用平常的公關手段足夠,就說我喜歡低調。」
他像是被我突然靠近給嚇到,不自在地往後移了移:
「會不會太敷衍?」
我無語聳肩:「那把孟氏老總為抱白月光的兒子回家,不惜拋妻棄女十六年那檔子破事也給宣揚了?
「絕對大爆。」
他輕輕抿了抿唇角,眼底墨色暈染開來,看不出情緒。
良久,他低低道了句「抱歉」。
我大口咀嚼蘋果,仰頭看天花板:
「不是你的錯,我媽和我都不怪你。」
他背過身,繼續主持會議。
20.
寫手通宵加班,把稿子發送到了我郵箱裡。
孟逐一仔細校對過兩遍,問我想什麼時候發。
我在落地鏡前比划著新裙子,心情頗好:「明天,等我參加完宋織夢的生日宴。」
他背倚房門,視線定在我腳邊的鉚釘靴上:「確定搭配這雙鞋?」
我歡快點頭:「你不懂,這是為了方便行動。」
他瞭然:「敢情你是去砸場子的。」
我拎起裙子,興沖沖地轉了個圈。
「人家專門送上來的臉,不打怎麼說得過去?」
就是不太清楚,他們究竟有多抗揍。
宋織夢的生日宴會訂在了水天一色,趙家旗下,集吃喝玩樂於一體的私人會所。
為確保大戰告捷,我專門問孟逐一要來趙公子的資料,連夜把他摸了個透。
這人還真就叫做「趙公子」。
他老爹靠畜牧產業發家,情人遍地,母親早年身體不好,待老來得子,自然把唯一的兒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要星星給月亮那種。
連他出國做交換生,他媽每月都要飛一趟俄羅斯,生怕兒子在異國吃苦受累。
仰仗家世和母親的寵愛,趙公子成了圈裡著名的玩咖。
不過玩歸玩,顧思音頭號舔狗的名聲可不是空穴來風。
據說他曾向顧思音告白,豪擲三百萬,拍下一隻春帶彩。
顧思音十分感動地收下鐲子,然後拒絕了他。
奶奶的,怎能如此好笑。
我跟小禾分享了八卦,齊齊笑倒在床上。
她在視頻里齜牙咧嘴樂了半天,還是糾結道:「漫漫姐,明天你能行嗎?」
我斜睨她:「你不信?」
笑話,我好歹也跟我媽打過收保護費的小流氓,真等到上頭那會兒,狗路過都得挨倆大比兜。
我往嘴裡塞葡萄:「到時候你機靈點,看我眼神行事。」
小禾「啊」一聲:「我也要上嗎?」
「不是,」我擺手,「你趕緊往後撤,真打起來,我可不分敵友。」
她目瞪狗呆。
21.
次日孟逐一起了個大早,生怕我赴宴遲到。
我窩在沙發啃麵包,問他慌什麼。
「不是中午的飯局嗎?」他疑惑。
我清清嗓子:「去早了不好玩,說撕全場就撕全場,少一個都不行。」
他長長嘆了口氣:
「我現在給你買保險,來得及嗎?」
我單支手肘偏頭,作思索狀:「應該來不及。棺材幫我定做成能翻蓋的,謝謝。」
他默然。
我猶豫道:「不然你再給我打兩百萬醫藥費,萬一搶救無效,你做為榜一大哥,還可以跟我合葬。」
孟逐一稍稍後退半步:「大可不必。」
家裡傭人放假,我倆只得含淚分吃掉最後半塊麵包。
別問,問就是留著肚子等吃席。
臨近中午,在宋織夢再三催促下,我和孟逐一優哉游哉地趕到會所。
解安全帶時,我聽到他問:「大概多久能出來?」
我稍加思索:「差不多一小時。」
他低頭看看手錶:「好,時間到了我去接你。」
我眯眼,整理好衣服下車。
22.
我在服務生的帶領下來到包廂外。
隔著虛掩的門,房間裡傳出男女大肆的談笑,伴隨陣陣一言難盡的歌聲。
我推門而入。
包廂里起碼二十幾號人,在感受到動靜後,不約而同轉過頭。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偌大的包廂剎那間安靜無比,只有牆上的伴奏還在繼續播放。
這陣仗,愣是讓我生出了兩分後悔。
大意了。
我快速掃過眼前眾多臉龐,宋家兄妹,顧思音,陸澈,JONI,小禾……
最後鎖定沙發中心手握話筒,身材較為……圓潤的黃毛。
這就是趙公子。
我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對宋織夢微笑:「宋小姐,生日快樂。」
她和身邊人交換了個眼神,居高臨下地打量我數秒,方才移開目光:「坐吧。」
我頂著竊竊私語,自行找了個離門最近的空座。
趙公子的眼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我,也不知道顧思音對他說了什麼,他面上的鄙夷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