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還沒說完。
下一秒,我的手機就跟著響起來。
是我之前設置過、還沒改掉的特殊來電鈴聲。
周恪然。
8
前後不過三天,我又又又站在了周恪然工作的警局裡。
「許小姐,請確認一下,那天在車裡對你進行言語騷擾的就是這個人,沒錯吧?」
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只讓我愣神了一秒,很快就注意到他話里的內容。
於是轉過頭去。
樹皮老臉上嵌著一雙熟悉的混濁眼睛,正半討好半威脅地看著我。
「誤會,都是誤會……」
我當即斬釘截鐵:「是他!他不光是言語騷擾,還想動手摸我呢!」
周恪然的目光又冷肅了幾分。
「當時我打車來……這附近,有點事,結果上車沒過多久,他突然開始說我穿裙子身材好,還問我有沒有談男朋友。」
那司機大呼小叫:「誇你身材好都不行啊!」
結果周恪然驀然轉過頭,一個凌厲的眼神過去,司機就悻悻地住了口。
他重新把臉轉回來時,眼睛裡的冷意還沒褪乾淨,整個人像一柄出鞘的鋒利冷兵器。
我甚至被帥得愣了兩秒,才繼續開口,
「我說男朋友了,還給他打了電話,結果他大概是有事吧,把我電話掛掉了。」
「這個人就得寸進尺,伸手想摸我大腿,正好我手裡拎著一個蛋糕,就砸上去了。」
我每說一個字,周恪然眼中冷意和愧意交織的情緒就如同濃霧一樣,更重一分。
看到他這樣,我心裡反而鬆快了不少,故意問道:
「我這樣應該不算是尋釁滋事吧,周警官?」
周恪然長長的眼睫輕顫了一下:「算正當防衛。」
「你的證詞和車內錄音、路邊監控拍到的內容一致,我們會嚴肅處理這起案子。」
他合攏手裡的文件,「感謝你的配合。」
有個年輕的小警察帶我出去,停在走廊外面:
「許小姐,隊長讓您稍等他一會兒。」
我看著他,挑了下眉:「等他幹什麼?我配合你們警方的工作不是應該已經結束了嗎,接下來是你們自己辦案的流程吧?」
「不是辦案的事。」
小警察的語氣很急,「那天晚上的事,其實都怪我。我媽突然急病住院,隊長替我值班,結果臨時遇到了警情。隊長去出任務的時候還受了傷……」
話音未落,一旁突然強行插進來一道女聲,
「小張警官,周警官在忙嗎?」
9
我轉過頭去,在一步之遙的距離和那個女孩視線相撞。
她神態自若地笑了笑:「是你啊,周警官的前女友。」
「?」
我要再聽不出這語氣里的敵意,也算白活二十多年了,
「你有事?」
「那天晚上我都聽到了——周警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看不慣你這種公主病針對他。」
她理直氣壯,
「分手是你提的,現在不會是後悔了,又跑來糾纏吧?」
我氣笑了:
「不是,大姐你哪位啊?弄弄清楚,今天是你心愛的周警官自己叫我過來的。」
「還有,不管是分手還是復合,這是我和周恪然之間的事,用得著你來點評嗎?」
「周警官不可能跟你復合的,比起一個事多的公主病,他更需要的是能理解和支持他工作的、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哦。」
我面無表情,「你說的這個人不會是你自己吧?」
她倨傲地抬起下巴,上下打量我片刻,突然笑了,
「聽說當時他和你在一起,就是被你死纏爛打才無奈之下同意的。」
我原本就被點燃的怒氣,在她帶著譏諷的眼神下徹底失控。
於是抬起手,揪住她頭髮,啪啪給了她兩個大耳刮子。
動作太快,一旁的小張警官甚至沒來得及阻止。
「許小姐!——」
下一秒,身後的玻璃門被推開。
制服筆挺的周恪然走了出來。
那女孩也看到了他,當即眼圈一紅,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許小姐,你當著警察的面都敢動手打人,未免太無法無天了點吧?」
一副委屈小白花的樣子。
我肺都快氣炸了,正想再給她兩下,結果周恪然快步走過來,一把握住了我手腕。
「許星沅。」
他說,「你冷靜一點,這是在警局。」
我轉過頭,看他正垂眼望著我,眼裡的情緒一片複雜。
心裡的委屈和怒氣突然就一併涌了上來:
「你跟別人提起來,都是說我死纏爛打追著你,你迫於無奈才跟我在一起的,是嗎?」
10
我本來就是很情緒化的人,這句話問出口的同時,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原本在她突然出現對我冷嘲熱諷之前,我還在心裡暗自竊喜。
覺得周恪然特意讓小張警官囑咐我在外面等他,是不是打算來求我復合。
結果不但是我自作多情,還要被他的新歡當面嘲諷。
我一邊哭一邊覺得自己丟人,眼淚就流得更凶了。
周恪然看著我哭,眼中很罕見地閃過一絲慌亂。
「……不是。」
「我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他抬起另一隻手想幫我擦眼淚,被我惡狠狠地拍掉了。
「沒說過不代表你不是這麼想的。」
心裡越委屈,我腦子裡的思路反而越清晰,
「就算你原話不是這麼說的,表露出來的意思也是這樣,否則一個壓根兒不認識我的陌生女人沒道理會對我這麼說。」
我看了一眼旁邊那朵捂著臉頰哭哭啼啼的小白花。
再看向周恪然時,語氣越發尖酸刻薄,
「你以為你是誰?我談過這麼多男朋友,你既不是臉最帥的,也不是最有錢的,甚至活兒都不是最好的——糾纏你,你想多了吧!」
後面半句話幾乎是被我喊出來的。
出口之後,面前的幾個人突然安靜下來。
一旁的小張警官震驚地看看我,又看看周恪然。
周恪然的耳根都紅了,輕蹙了下眉,看著我:「你……」
後面的字遲遲沒能吐出來。
我這才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什麼,又崩潰又羞恥地轉過身,快步朝門外走去。
越想把紛亂的思緒壓下去,那些旖旎又隱秘的畫面反而越劇烈地往上冒。
那些難得有空膩在一起的夜晚,我坐在周恪然肌肉緊繃的大腿上,磨來磨去地跟他膩歪。
沒一會兒我就累了,扶著他肩膀:「沒力氣了,你來嘛周恪然。」
他就無奈地低笑了聲,湊過來親了親我的鼻尖,啞聲道:「嬌氣。」
話是這麼說,卻還是事事都順著我來。
到最後,我連舌根都是麻的,指尖也軟。
只能靠在他胸口,任由身體和神思一起沉溺在洶湧的潮濕里。
他哪裡是活兒不好。
簡直好得不能再好。
停——許星沅你這個大 shai 魔,不要再想了!
我揉了揉發燙的臉頰,把那些不可言說的畫面和聲音從我腦袋裡甩出去。
下一秒,就在路口的位置被人抓住了手腕。
我回過頭,看到是周恪然。
身後車流與人潮疏密有致地穿過,陽光落在他身上。
不像那天晚上,清冷的月光下空無一人。
我看著周恪然,彎了彎唇角,眼淚又涌了出來,
「你知道嗎周恪然,那天晚上我多希望你能追出來,哪怕道一句歉或者解釋一句也好。可你好像總是晚一步。」
「公主病脾氣差也好,說我自私自利也罷,我就希望我的男朋友能永遠把我擺在第一位,別說那天是我的生日,就算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日子,我也希望你能隨叫隨到——」
話說到一半,周恪然猛地往前走了一步,握著我的手腕往他那邊一扯。
我整個人撞進他懷裡,然後就被牢牢抱住了。
熟悉的氣息盤旋而上,帶著微微灼熱的體溫,把我整個人都包裹住了。
我是該馬上推開他的,可是手落在他肩上的那一刻,忽然生出幾分不舍。
許星沅你真是太沒出息了!
我一邊在心裡自我唾棄,一邊掙扎了兩下,然後就被抱得更緊了。
「許星沅。」
他的嘴唇貼在我耳畔,微微沙啞的聲音從極近的距離傳入我耳中,連同溫熱的氣息一起拂動碎發,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不對。」
「但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你不好。那天晚上之後,她開始頻繁地來找我,但我每次都會拒絕,然後很明確地告訴她我有喜歡的人了,是你。」
「你別不要我。」
11
我這個人從來不走回頭路,只要提了分手,就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當初,愛得死去活來的初戀流著眼淚來找我,快當著全校同學的面跪下求我,我都鐵石心腸,沒有半點心軟。
但此時此刻,只是被周恪然這樣抱著,他襯衫上的金屬扣子,隔著裙子薄薄的衣料硌著我。
那種輕微的疼痛,就像加速的心跳撞擊肋骨。
令我難以自持地沉溺。
我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天晚上,想起剛才那女孩對我的冷嘲熱諷,然後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我們已經分手了,忘了嗎?是你親自來找我,把禮物都還給我,祝我找到下一任——」
「憑什麼你後悔了我就要跟隨你的步調?周恪然,我的人生是一直往前的。你有沒有想過,我這麼好,又漂亮又會賺錢,在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裡,也許早就遇到了比你更好的人?」
周恪然一下子愣在原地。
我不再看他,自顧自轉身離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恰好新的分店開業,我有意事事親力親為,讓自己忙得團團轉,沒有餘力再想起周恪然。
可某個趴在店裡午休的中午,我還是夢到他。
夢到我們在一起的那天。
七月盛夏,悶熱的傍晚。
我和幾個朋友在酒吧玩真心話大冒險,我輸到第四輪,不能再喝,無可奈何選了大冒險。
朋友拍著手起鬨:「給你聊天置頂的第二位發定位,然後就說兩個字,救命。」
我點開微信,看到周恪然的名字。
想到前幾次去找他的時候,他永遠平靜又淡漠的語氣。
「……算了,我喝酒吧。」
我正要扣上手機,就被朋友一把搶走了,
「大家都過了兩輪大冒險了,哪能次次都讓你喝酒混過去,你不發我替你發!」
「誒——你還給我!」
我著急起身去搶,但身邊的人卻像商量好了似的按住我的胳膊,不讓我起來。
直到兩分鐘之後,消息不能撤回了,他們才鬆開我。
我把手機拿回來,不出意外地看到周恪然的名字,和沒有回應的對話框。
自嘲地笑了笑:「……你們知道,他是個警察嗎?這算不算報假警?」
「警察又怎麼啦?這是他的私人號,我們又沒打報警電話。」
朋友不以為意,
「何況他連一句回復都沒有,說不定壓根兒沒看到,或者看到了也沒當回事——如果你真的擔心,就跟他解釋一句好了。」
「不用了。」
我把手機扔回包里,拎著小包站起身來,
「喝得有點多,我出去透透氣。」
結果才從卡座繞出去,迎面就撞上一個人。
他還穿著筆挺的制服,腰間別著槍套,帽檐壓低,襯得本就冷峻的眉眼更加銳利。
夏天的短袖襯衫,袖口和身上都染著星星點點的血跡,肌肉線條漂亮到極點的手臂從袖管冒出來,被微暗燈光一照,有種說不出的凜冽又色氣的感覺。
哪怕我沒有回頭,也能感知到。
身後卡座里原本鬧騰的朋友們都安靜了下來。
「周恪然?」
我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你怎麼來得這麼快?!」
「在隔壁場所執行任務,正好任務結束,收到你的消息,就過來看一眼。」
他目光淡淡地掃過來,也許是沾染著血腥氣的緣故,肅殺冰冷得仿若冬天。
我被帥得腿軟了一瞬間,等回過神來,心裡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多一點。
「抱歉,周警官,不是有意打擾你。」
我微微垂下眼,「我們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不是真的遇到什麼危險。」
「我知道。」
他目光一貫的從容冷靜,看向我的眼睛,像兩汪冷冽的湖泊。
反倒讓我愣了愣:「你知道?那你還過來?」
他沒回答,目光往我身後掃過一瞬,又迴轉過來,凝視著我的眼睛:
「為什麼又突然叫這麼客氣了?前兩天喝多了打電話罵我的時候,不是還叫我名字嗎?」
我差點崩潰:「你能不能不要提這種丟人的——不是,周恪然,你什麼意思?」
「任務結束了,我很想見你,正好收到你的消息,所以就來了。」
他說著,微微停頓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里突然多了點緊張的意味,
「我是想說,如果之前那些話,你不是只想逗我玩玩的話,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12
夢境到這裡就切斷了。
我睜開眼睛,從桌面抬起頭來。
殘留的困意讓我大腦昏昏沉沉,太陽穴還在抽痛著。
就已經先一步旁邊店員刷到的採訪視頻里,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周隊長年紀輕輕就已經拿過兩次三等功,人又長得這麼帥,竟然現在還是單身嗎?沒有人追你嗎?」
記者一邊說著,一邊把話筒遞到周恪然面前。
我一瞬間清醒,猛地扭過頭。
鏡頭畸變絲毫沒能影響周恪然的顏值。
「這是什麼視頻?」
我下意識問了一句,一旁的店員回過頭來,忙不迭地解說,
「老闆你醒啦——是咱們市警察學院舉辦的講座,請了一個履歷很豐富的年輕警察過去演講,據說還是什麼分局的隊長。」
「這警察老帥了,我盯著螢幕看都移不開眼睛,估計記者也覺得帥,忍不住八卦了一下感情問題。」
畫面里,周恪然繼續開口:
「嚴格來說,其實是我在追她。」
記者大概只是順口八卦兩句,沒成想真能挖出感情進展,頓時來了興趣:
「那追到了嗎?周隊長這麼帥,還這麼有正義感,真要表白的話,沒有哪個女孩子會不答應你吧?」
回答她的,是長達十秒鐘的沉默。
放大的高清鏡頭裡,周恪然很輕微地翹了下唇角,像是某種苦笑,
「能把本職工作做好,和做一個合格的愛人,完全是兩件事,我直到不久前才明白。」
「我活到二十八歲,唯一喜歡過的人,只有她。」
「但我做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辜負了她的期待,或許我勉強算個合格的警察,但肯定不算是個合格的愛人。」
記者沒料到他會拋出這樣一段話,有些愣住。
「那、那周隊長要不要乾脆借著這次採訪跟她公開表個白?」
「表白就不用了……那會給她壓力,她理應有更好的選擇。」
周恪然用那雙仿佛結著碎冰的湖水般的眼睛盯著鏡頭,
「我要說的只有祝福,還有道歉。」
「對不起,那天晚上讓你那麼難過。」
畫面在這裡就切斷了,螢幕暗下去。
小店員轉過頭,很有幾分感慨地看過來,大概是準備拉著我討論兩句,結果直接驚異地叫出了聲:
「老闆你怎麼哭了?!確實有點感人,但也沒這麼感人吧……」
我抽了兩張紙巾按在眼下,把亂七八糟的淚痕擦乾淨,隨口胡說道:
「沒什麼,可能因為我就是這種比較性感的女人——」
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了殼。
高大英俊的男人推開玻璃門,帶起的氣流吹動風鈴清脆作響。
他大步走過來,敲了敲我面前的桌面,含笑道:「沅沅,好久不見。」
13
我震驚地看著面前這個人。
好半天沒能把他這副從容淡定的樣子,和當初那位淋著雨等在我家樓下,哭唧唧求我別分手的初戀江燁聯繫在一起。
但眉眼間那幾分清晰的熟悉感,又讓我無比確定,這就是他。
「??你當初不是說自己太難過,要永遠離開這個傷心之地,所以出國讀書再也不回來了嗎?」
我沒忍住站起身來,
「怎麼又回來了——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這麼多年了,還是很想你,想見你,所以就回國了。」
他的手插在西褲口袋裡,站得很筆直,
「至於你在哪裡,總能找之前的同學打聽到。」
我皺了皺眉:「想我幹什麼?我記得當初在一起的時候我對你也沒多好吧?」
「哪裡是沒多好,簡直是差到極點好吧?」
江燁嗤笑一聲,「當時就因為沒幫你搶到三食堂砂鍋的號碼牌,你一邊罵一邊一腳踹在我膝蓋上,青了一大片。」
他提起這件事,我心裡還有點殘存的印象。
因為連著好幾天沒吃到我最愛的砂鍋,我那幾天都有點無精打采,整個人蔫巴巴的。
江燁就主動請纓,說他人高腿長跑得快,一下課就往食堂沖,肯定能搶到牌子。
結果那天數學課,他和幾個兄弟在教室最後排開黑打遊戲,完全忘記了答應我的事。
我穿的是小皮靴,靴子尖硬得要死,一腳踹上去,他膝蓋青紫了一大片,好幾天走路都一瘸一拐。
連準備了好幾周的校籃球賽,也只能作為替補坐在觀眾席。
委屈地想蹭過來跟我撒個嬌,還被我無情地推開腦袋:
「滾啊,自己主動承諾的事做不到,你活該。」
過往的記憶這一刻如流雲卷過,我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比起十七八歲的時候,我現在的脾氣要好上太多了。
結果周恪然竟然還不知足!!
停——怎麼又想起周恪然了?!
我用指尖按著眉心,強迫自己回神,跟江燁說話的語氣更加不好:
「我都這麼差勁了你還想我,這麼多年了還想回來見我——你抖 M 啊?」
「或許我真的是呢?」
江燁居然承認了,還順杆往上爬,
「總之這麼多年了,別人跟我表白,我都提不起勁兒——許星沅,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一招惹就招惹你這麼個厲害的,之後再有其他人出現,我都覺得沒意思了,你得對我負責。」
一旁的小店員支棱著耳朵,越聽眼睛瞪得越大。
到最後,看我的眼神里簡直寫滿了崇拜。
我深吸一口氣:「你這癖好太小眾了,要不考慮去網上找找同類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從櫃檯側面繞出去,我才走了幾步,就被江燁攔住了。
「許星沅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是在跟你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