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記性就有些不好了。
如果為了不值得的人,在人間遊蕩,代價太大了。
但是林晏時值得。
他值得。
6
為了確認林晏時不會反悔,我特地趕回了他家。
今天他沒有上班。
穿著白 T 和灰色的運動褲,只是最簡單的造型都讓他帥死了。
我有些恍惚。
今年林晏時都三十一歲了吧。
怎麼一點不見老,還是那麼帥氣逼人。
他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
電話那頭是個女生。
我抿了抿唇。
我沒讓林晏時看見我,徑直溜到他身旁坐下。
女生的聲音很甜,像是泡在梨水裡的冰糖。
「那你這次要什麼花呢?我給你留最新鮮的一束。」
我挑了挑眉,看來是花店老闆娘。
那頭繼續說:「或者我給你推薦一種新的花材,很適合放在室內,就是花語不是我想你的意思……」
林晏時打斷她,聲音里沒有任何波瀾。
「這次不是放在室內,我要去墓地看她。」
花店老闆娘大概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歉疚地愣了神,說不出一句整話。
林晏時開口:「不好意思,事先沒跟你說清楚。」
「沒事,那麼我給你包一點適合祭奠的花,你比較傾向菊花還是百合?或者……」
「不用,給我包一束茉莉吧。」
我撫了撫他的臉龐。
陪他坐了一會兒後,我重新走到窗簾那裡,整理好情緒。
對他吹了聲口哨,調戲他:「帥哥,一個人在家嗎?」
林晏時偏頭看我,嘴角勾起懶懶的笑。
「嗯,不過我老婆很快回來,美女,我們得快點完事兒。」
我捻起肩上的領口,往下滑,對他搔首弄姿。
「那得趕緊了,你也不想讓你老婆知道吧?」
林晏時閉上眼睛,嘴角掛著笑。
「蘇栗,別玩兒我啦。」
我重新坐回沙發。
「你明天會去墓地的對吧?」
他長長地嗯了一聲:「也許吧。」
「什麼叫也許!是一定!」我強調。
他閒散地靠在沙發背上,頭仰著。
林晏時鼻樑高挺優越,側臉堪稱完美,喉結滾了一滾,才懶洋洋地向我保證:
「嗯,一定。」
那就好。
林晏時閉著眼,不肯看我。
「林晏時。」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應道。
「你愛我嗎?」
他脫口而出:「不愛。」
我沉默了。
「蘇栗。」林晏時的聲音低沉磁性。
「嗯?」
他仍舊閉著眼,睫毛卻有些濕潤。
嘴角顫抖著:
「你可以多問幾次。」
7
我在墓地等了許久。
從白天等到黑夜。
林晏時沒有來。
我沒有去找他,我想,他來去自由,就算是不來,我也不怪他。
生日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蜷縮在角落,天空已經下起了雨,還伴隨著打雷的聲音。
大概不會來了吧,這麼大的雨開車不安全。
可還是來了。
林晏時融進夜色里,穿著黑色的雨衣,打了一把黑色的傘。
唯一純白的,是手中捧著的那束茉莉花。
明明沒有來過,卻精確無誤地找到了我的墳墓。
他的皮膚冷白,臉頰不知什麼時候劃了一道細長的血痕,尚且沒有結痂。
骨相分明的手指捏著那一束茉莉花,輕輕地放在我面前。
從雨衣遮掩的衣服里拿出了炸雞。
「我去得太晚,打烊了,讓師傅現做的,還沒有冷。」
我沒有回答他。
他也不知道我在不在。
他將雨傘放下來,讓雨水不至於滴落在茉莉上。
這樣它才不會枯萎、破敗和腐爛。
「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送你茉莉。」
我邊流著眼淚邊吃炸雞。
他倚靠著我的墓碑坐下,一條腿屈起,手耷拉在膝蓋上。
雨水落在他的臉上,他也沒有擦拭的意思。
打開酒瓶喝了一口,然後將剩下的酒液悉數灑在地上。
「蘇栗,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茉莉,畢竟在你活著的時候我沒有送過你什麼花。」
喜歡的,我很喜歡。
「不過我想你應該是喜歡的,不然怎麼會第一次跟我搭訕時用了 Molly 這個名字。」
想到那段陳舊的回憶,我也不自覺笑出聲。
當時完全是饞林晏時的身子,所以在他問我叫什麼的時候隨口胡謅了這個名字。
「你跟我說你是孤兒,我也幾乎可以算是沒有父母,所以某種意義上,我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沒錯。
林晏時仰著頭,眼眶被雨水砸得泛紅。
「蘇栗,你死得太早了吧。」
「我還以為以你這樣什麼都不在乎,活得沒心沒肺的人會長命百歲。」
「所以是,人生無常嗎?」
沒人回答他。
我也沒有。
他偏頭,頹廢地看向我那張黑白的帶著笑顏的照片。
他深吸了一口氣。
雙腿起半跪在我眼前。
純黑色的眼眸似乎是想透過那張照片看向我。
我攥緊了手掌。
林晏時用指尖擦過照片上的臉頰。
「蘇栗,你安息嗎?」
8
接下來的幾天,我沒有再去找過林晏時。
我的記憶有些混亂了,得在墓地里好好休養。
陳依然來找我。
「我要去投胎了。」
我笑著問她:「你想通了?」
「嗯,該放下的,不該放下的,都要放下了,投胎後好過新生活嘛。」
「什麼時候?」
「就今天晚上吧。」
我頹喪地點頭:「哦,好。」
「記得來送我。」
「當然。」
我送陳依然的時候,去黃泉的門才開。
陳依然抱住我:「蘇栗,早點放下吧。」
「我……」
我正想跟陳依然告別,眼前的一幕卻讓我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是那個人。
刑滿釋放的人。
是他指使那群人打死我的,卻因為當時下著雨,且銷毀了一切有關他們的證據。
才把這件事情定義成惡性鬥毆。
再加上各種關係的打點,他就只被判了三年。
而其他混混,倒是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我的眼裡儘是不可置信。
那人穿著常服,還是著名的運動品牌,看起來出獄後的生活也十分滋潤。
我本以為禍害遺千年,可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他。
我記得他叫王越。
死後的鬼魂最開始會保留著死狀。
而王越,可以說是十分慘。
不像是意外。
倒像是人為!
陳依然推了我的肩膀一下,卻將我推了個趔趄。
「蘇栗,你怎麼了?我也沒用力啊。」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我腦海里產生、壯大。
我捂著心口,眉頭始終緊皺,我蹲下身,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扯成碎片,眼淚如同洶湧的潮水。
甚至說不出來一個整話,只能叫著一個我爛熟於心的名字。
「林晏時……」
「你怎麼了?」陳依然聲音焦急。
「是林晏時啊。」
是林晏時啊。
所以他才願意來看我。
所以他那麼晚來。
他受傷了嗎?他有沒有受傷?
所以他才問我是否安息。
林晏時。
我從未安息。
9
找到林晏時的時候,他正擺弄著他的電腦。
看到我的時候,像個沒事人一樣對我笑。
「這麼多天不來,是去做什麼了?哪個男鬼跟你搭訕,比我帥……」
「你殺人了嗎?」
我強行打斷他。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你不在這幾天,我的感情生活確實順利了不少……」
「林晏時。」我咬字清晰,一字一頓地叫著這個名字。
他噤聲了。
「我在問你,你殺人了嗎?」
我的尾音甚至帶著顫抖,我無法想像他的答案。
他看向我:「是,剛出獄那個。」
我的眼淚再一次無措地湧出。
聲音里已然帶了哭腔:「林晏時,為什麼呀,你以後該怎麼辦……」
他因為我殺了人啊。
他明明是一個前途坦蕩的人,卻因為我成為了殺人犯。
林晏時輕聲開口:「這只是開始。」
我不住地搖頭:「不要再做其他的了,如果你被抓了怎麼辦?」
眼淚早已模糊了我的視線,林晏時的臉龐也變成了散碎的斑點。
「林晏時,你應該放下的,我也已經接受了我的死亡,你應該……」心痛到不能直立,我哭著哀求他,「你不要困在過去,你至少應該好好生活,去工作,去戀愛。」
至少不要因為我深陷這汪泥潭。
林晏時的舌尖舔了下唇角,本想強忍住的淚水終究還是滑落。
「蘇栗,你知道嗎?」他不再掙扎,看向我。
我與他對視。
他掉下一滴眼淚,它穿過我的手掌,明明感覺不到,卻覺得滾燙異常。
「你遇害那天,我本來打算跟你求婚的。」
我怔住,隨後痛苦地垂下頭。
「我們明明只差一點,就擁有對方了。」
他用手划過我的臉頰,卻因為觸碰不到便抓了個空。
隨即皺眉搖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想給你擦擦眼淚都做不到。」
「為什麼是你?」他的聲音悲慟。
「為什麼一定要是你?」
「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我顫聲道:「你打算怎麼做?」
他輕笑,將一個 U 盤拿出來。
「至少,先把這一切公之於眾吧。」
「你怎麼會找到的?」
這個 U 盤,是我在搜集證據時,所有的資料匯總。
一份關於齊盛集團背後的黑色產業鏈,數據之龐大,內容之黑暗,足以將一個強大的集團打倒,但中間也會面臨重重阻力。
我的死亡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這份資料除了我沒有人見過,在調查之前,我就已經找藉口跟林晏時分手。
可我沒想到,他會在那棵槐樹下找到。
「你怎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他的眼睛裡有閃亮的光點。
「Darling,你知道我想自殺的事情,不也沒找我談過嗎?」
我垂下眼眸。
10
不是只有號啕大哭的痛苦才叫作痛苦。
林晏時一直清醒地痛苦著。
其實最開始,我確實想陪他一段時間就走的。
我看著他創辦公司,看著他越來越好。
他是天才,是佼佼者。
不管做什麼都能夠做好。
可每天晚上的失眠和心絞痛無不彰示著我的死亡對他的凌遲。
然後繼續麻木地工作。
我以為時間會撫平他的傷痛,直到我看見他開了許多安眠藥物。
在他準備自殺的那天晚上,有個女生十分熱情主動,甚至想要跟他回家。
我看著他冷漠地拒絕。
我終於現了形,嚇跑了那個女生。
並且對林晏時做鬼臉。
我以為他至少會嚇到,但他沒有。
神色如常地對我說好久不見。
現在想來,他恐怕在心裡演練過許多遍我回來的場景。
雖然剛開始沒有任何波瀾,但枕頭上的濕潤出賣了他。
林晏時。
愛哭鬼。
11
「你能全身而退嗎?」
他搖頭:「不能。」
我啜泣地垂下腦袋:「就不能放棄嗎?」
「也不能。」
我抿著嘴唇,說不出任何話語。
「蘇栗,你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
「不知道。」
他娓娓道來:「你是孤兒,很費力地考上了大學,學習了新聞傳播,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是我最開始愛你的時候。」
我還記得。
第一次見面是在酒吧,純屬荷爾蒙的碰撞。
第二次見面,是因為我去暗訪連鎖酒店採用地溝油的時候被人發現,被打手追得四處逃竄。
是林晏時救了我。
那時候年輕,做這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
所以也及時行樂,林晏時的身子,姐很喜歡。
他了解到我的職業,問我:「這麼危險,你做的原因是什麼?」
我也是那時候對他有好感的。
他沒有像別人一樣勸我:
「小姑娘,不要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你是個女生,記者這種職業對你來說不太安全。」
「去做個娛樂記者,那個才適合你。」
而是真誠地問我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
他尊重我的職業。
「因為,新聞事業是人民的耳目喉舌,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擔這份風險,那麼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我熱愛這個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