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裴玔有事瞞著我。
在對秦鎮動手之前,我交代阿進:「查查裴玔是什麼時候開始到處給人講經的。找他講經的,都是什麼人。還有,秦鎮是怎麼找上他的。」
秦鎮的壽宴在東城區宏興酒店的頂層,我揣了把槍,去給秦鎮過壽。
掏槍之前,還祝了秦鎮長命百歲。
可惜沒打准,身邊的人推了秦鎮一把,子彈打進秦鎮的肩膀。
安保人員迅速湧進,樓底下傳來警笛聲,會場人群四散,尖叫哭喊。
我趁亂跑進安全通道,被追了三層樓,在某個轉角,被人扯進雜物間,接著後頸一疼,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
我被綁在椅子上,遮住眼睛,塞住嘴巴。
黑暗中,時間很難把控。
過了很久,我聽到腳步聲,從遠到近,不急不緩。
最終在我面前站定,拿下塞我嘴巴的布料。
濕潤的湯匙抵住了我的唇。
我往後靠了靠,避開湯匙:「什麼髒東西?」
外面的東西,可不興亂吃。
湯匙撤開了,接著,一隻手捏住我的臉,強迫我張開嘴,往裡灌糖水。
來不及吞咽的糖水,順著脖領往下流,我嗆得直咳嗽。
被扣住了脖子,唇角傳來滑膩濕潤的觸感。
我腦子一白,什麼東西?
微癢的觸感順著糖水淌過的痕跡往下蔓延。
「誰?」我咬牙,徒勞地掙扎,「滾開!」
溫熱乾燥的手扣住我的臉,唇齒相接。
我狠狠咬住他的舌頭,被卸了下巴。
手順著我的脖子往下摸,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人靜聽了一會兒,拿開手,理了理我的衣服,把我下巴裝上,輕輕拍了拍我的臉,離開了。
地下室沒留人,我繼續和繩子玩兒。
出來混的,身上總要藏點牌。
繩子很快被解開,我拉下遮眼的布,環顧四周,找了一根趁手的鐵棍,拎著出了地下室。
房子很大,轉過樓梯口就是花園。
陽光很刺眼,花開得正盛,花叢中站著兩個人,我都認識。
一個是裴玔,一個是上港公安廳處長邢海。
邢海先瞥到我,瞬間警戒,快速拔槍指向我。
裴玔看了我一眼,慢悠悠地用槍頂住邢海的腦袋:「邢處,你知道的,我小舅子是良民。」
局面僵持,邢海說:「他是昨晚宏興酒店槍擊案的涉案者。」
「是嗎?你找錯人了吧,馮猙昨天一直跟我在一起。
邢海忍無可忍:「裴玔,酒店有監控。」
「或許沒有呢?監控你拿到了嗎?」
裴玔壓下邢海的槍:「算了吧邢處,別白費功夫了,我保證你抓了馮猙也只能無罪釋放。」
邢海奪了裴玔的槍,大步離開:「你好自為之。」
裴玔笑了一聲:「不是吧阿 sir,玩具槍也收?」
14
車停在海邊,裴玔打開窗,海風吹進來。
「有什麼想問的?」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就知道。」
「看我在你這兒演修車工有意思嗎?」
「挺有意思的。」
「……」
「合作而已。」裴玔手指敲了敲方向盤,「邢海想抓秦鎮,肅清上港的黑幫勢力,事成了,算是大功一件。而我,我想秦鎮死。」
我揚眉:「你跟秦鎮有仇?」
「馮猙,你十七歲那年跟我發誓,不會受傷,不會命懸一線。」裴玔偏頭看我,「後來為什麼沒做到?」
為什麼?
因為秦鎮把我摁在地上,踩著我的臉說:「馮猙,不是大哥不放你。你沾過血,離開宏興會去哪兒啊?警察會放過你嗎?你的仇家會放過你嗎?」
槍口頂著我的腦袋。
「干咱們這行的,都只能走一次。你要是想走,大哥送你一程。」
裴玔說:「因為你脫不了身,秦鎮不會放過你,警察也不會。這些,你都不告訴我。可你不告訴我,我就看不到嗎?」
「你以為每次回來之前洗澡換衣服,在機油裡面打滾,我就聞不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嗎?」
「你知道我窺見你大半夜起來,獨自處理傷口,是什麼心情嗎?」
「我他媽覺得我無能。」裴玔眼尾殷紅,「十五歲,我救不了你,十七歲,我還救不了你。
我以為把你接到身邊你就不會受傷了。可我明明看著你,你還是不斷地流血,還是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舔傷口。」
我遇見裴玔是在十五歲,被父親毒打後,跑進了裴玔家的藥店。
我跟裴玔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覺得我快死了,你能不能給我吃點藥?」
裴玔撩起我的衣服,有種我看不懂的柔軟,問:「你疼不疼?」
十五歲之前,我一直認為疼痛才是對的。
但裴玔說不對,我不應該承受這些。
他擋在那老畜生面前,威脅他會報警。
他說,他可以幫我。
其實不行。
大人是狡猾的,我總要回家。
家裡誰也看不到,老畜生舉起拳頭,抬起腳,瘋了一樣:
「還他媽用報警嚇唬我!老子教育兒子,誰都管不到!」
傷一次比一次重,裴玔的眼睛一次比一次悲傷。
他的眼淚滴在我的傷痕上,發燙。
說:「馮猙,你跑吧。」
我茫然地看著他,問:「我去哪兒啊?」
我八歲那年,母親受不了家暴,帶著馮蔓跑了,把我留給那個畜生。
三個人被打,變成了我一個人被打。
裴玔讓我跑,我就去找馮蔓。
其實我一直知道她在哪兒。
知道她是我姐,知道我有媽媽。
我求馮蔓也把我帶走。
我不想再受傷了,因為裴玔看見會難受。
馮蔓說她做不到。
「小猙,我救不了你。你要麼忍著,要麼就把他打死。你還小,打死他也沒事。」
我跑不掉,就沒再去找過裴玔。
他太溫柔了。
本來我不疼,但他一給我上藥,我就疼。
他要是流淚,我就更疼了。
我用鋼棍把我爸打殘那天,去找過裴玔。
可惜他不在,店裡的阿姨說他去學校了。
我不知道裴玔的學校怎麼樣,是不是也像我一樣總被人揍。
裴玔說,疼痛是不對的。
所以我還手了,揪著踹我那傢伙的腦袋往地上砸。
於是,我連學校也待不下去了。
碰到秦鎮,拿起刀的時候,我恍悟,原來我是天生的惡人。
不怕疼,不要命,狠心又缺乏憐憫,很快就在街頭混出了名堂。
結婚當晚,裴玔就把我接走了,他說:「馮猙,跟我走吧。往後,我養著你。」
裴玔來得實在太晚了,我已經不需要他養了,但我還是牽住了他的手。
15
我看著裴玔,突然有些懂了。
十五歲那年,我滿身苦難,走到裴玔面前。
於是我的苦難,成了困住裴玔的局。
他想救我。
他把救我,當成他的責任。
他的救贖高高在上。
足夠溫柔,足夠溫暖,足夠寬容。
這種救贖,包含極大的遷就,遷就所有的愛恨,容忍我肆意妄為。
我看不透,把他當作凡人,以為能纏他一身私慾。
我伸手,摸了摸裴玔的臉:「裴玔,我受不受傷,死不死,跟你有個屁關係。別他媽來當我的救世主。」
撤開手,拉開車門準備下車。
「秦鎮我自己會殺,我會提著腦袋不斷往上爬,用不著你幫忙,你少妨礙我。」
裴玔拉住我,氣得雙眼通紅:
「馮猙,你以為你是個什麼貨色?像你這樣沒腦子的亡命之徒,有幾條命夠用?」
「不用我幫忙?你在外面殺人放火,我跟在後面給你擦了十年屁股。秦鎮都進局子好幾次了,你一次沒進去,真覺得是自己運氣好嗎?」
我甩開他的手,給了他一拳,把他摁在座椅上:「用不用我跪下給你磕個頭,謝謝你救我一條爛命?我他媽是死是活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裴玔,我用不著你救。我就是被人砍碎了扔進海里喂魚,也是我罪有應得。
16
上港的局勢一天一變。
秦明懷的販毒點被條子端了,連夜出逃,被擊斃在港口。秦鎮進了局子一趟,在警察局發病死了。
秦鎮死後,上港陷入了混亂。
警察趁亂清算黑幫勢力,哪裡有槍響,哪裡就有警笛。
而我,在爭權奪利的關鍵時候,得知裴玔被仇家抓了,有生命危險。
我在港口搜遍一百三十七艘貨輪,沒有找到裴玔。
「馮猙。」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我猛地回頭,看見裴玔時,一塊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
操,被騙了。